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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田光代:有自己的意识,是打开幸福的钥匙

来源:澎湃新闻 | 罗昕  刘欣雨  2019年08月19日07:22

尤擅写女性题材的日本作家角田光代与吉本芭娜娜、江国香织同被誉为当今日本文坛三大重要女作家。

通过细腻的文笔,角田光代对女性在现代社会中的多重身份进行了关注和反思。她也是日本文坛的得奖达人:1990年就以《幸福的游戏》摘得海燕新人文学奖,1996年以《假寐之夜的UFO》获野间文艺新人奖,2005年以《对岸的她》获得直木奖,2006年以《摇滚妈妈》获川端康成文学奖,2007年以《第八日的蝉》获中央公论文艺奖,2012年以《纸之月》获得柴田炼三郎奖,同年《彼岸之子》获得泉镜花文学奖。由她笔下作品改编的影视剧也受到许多人的喜爱。

“第一次写作文时,好意外,老师表扬了我。我太开心了,好像推开了一扇门,原来即使不说出口,也可以通过文字将我的心事告诉其他人。那次以后,我就爱上了写作文。有一次甚至一天写了17篇。”7岁的角田光代曾在作文中说:“未来,我想成为一名作家。”

8月14日,角田光代在2019上海国际文学周期间来到上海一见图书馆,并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

澎湃新闻:你为什么对女性主题作品格外偏爱?

角田光代:首先我是女性,对女性话题有一种天然亲近。其次在日本,相对于男性,女性会被要求做出很多选择。比如女孩成长过程中需要选择是否学习,毕业时需要选择是否结婚,结婚的话要面对是成为家庭主妇还是继续工作的纠结,总之这个社会对女性有很多要求。但是男性不会面对这些问题。这样的差异性区别,是我非常感兴趣的话题。

澎湃新闻:写下这些女性主题作品时,你是否怀着某些情绪?比如愤怒的,悲伤的,疑惑的,还是充满希望的?

角田光代:每个作家的风格是不同的。就我自己的话,我会和我的作品保持一个很好的距离,不会让自己陷入小说主人公的情绪中。

澎湃新闻:你认为女性作家书写女性,会存在哪些优势?又存在哪些困境?

角田光代:身为女性书写者,我写女性会比较顺手,因为很多女性际遇我都有亲身体验。从我的20岁,到30岁,再到40岁、50岁,我经历过很多性别带来的差别对待。应该说日本还是一个男性地位更高的社会,女性依然会受到不平等的待遇。

但身为女性书写者的缺陷是,不管怎么写,我都容易把焦点放在女性身上。我给女主人公安排了一些经历,比如遇到一些“渣男”,从而推动女性的成长。如此一来,我笔下的男性角色一直不大正面。未来我希望能丰富小说里的男性人物形象。

澎湃新闻:在中国,许多父母喜欢和女孩说:“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该做的事。”比如女性25岁该结婚了,30岁之前要生孩子了。甚至于现在“35岁才结婚似乎比15岁就结婚更可怕”。日本社会对于“女性的年龄”有什么说法?

角田光代:我生于1967年。其实大约三十年前的日本社会也是你说的那样,人们会说“你这么大怎么还不结婚?”

但后来,比我大约大十岁的那一代日本女性去抗争了。因为她们的争取,日本社会现在不大会提到年龄问题。大家会自觉意识到“你这么大怎么还不结婚”这种说法不好。日本三十多岁的单身女性也非常普遍。我自己是通过酒井顺子的《丧家犬的呐喊》,强烈的感觉到日本社会对女性年龄的要求不那么苛刻了。”

澎湃新闻:很多女性会纠结“生孩子”的问题。她们担心一旦有了小孩,事业会受影响,或者生活就很难“听从自我”。但同时,生孩子的身体风险会随年龄增加而加大。所以你认为怎么平衡女性心理和身体之间的矛盾?

角田光代:这是一个非常难答的问题。日本传统女性结婚后是专职做家庭主妇。但是比我们早一代的女性渐渐意识到这是很奇怪的,她们想拥有新的生活方式。所以这几年日本社会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有女性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里。

不过从现实来看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比如孩子给谁带?日本的幼儿园很难入园。所以还是存在“没有人带孩子”的问题。

因为我自己没有孩子,所以从个人经验来说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但是我会通过写小说来摸索。我在想从大的方面,国家是否可以在政策上提供更好的服务给女性。而作为女性,自身的选择是否可以不断地进步。不过所有的一切还在摸索阶段。

澎湃新闻:在你看来,当代女性主要面临哪些困境?

角田光代:现在日本女性依然处于一个被动状态。她们还是被赋予了很多角色,比如母亲的角色、妻子的角色,而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人,不能活得像自己。如果要活得像自己,还是需要做很多努力。

但是男性就不会被要求这么多。 这或许也受到潜移默化的教育和观念影响。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不管是日本家庭、个体还是社会风气,都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女性顾家就好”。许多女孩子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没人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事。

但是二三十年前开始,有人意识到女性该有自己的人格,不应该只是一个“在家带孩子”的角色。社会整体对女性的看法也发生变化。除了学校教育,社会上潜移默化的观念传达也会促进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澎湃新闻:你现在的小说结局多半是光明的,比如纱由美认识到了自我存在的意义,小夜子和葵重新携手。你对于当代女性在困境中的自我救赎,是持乐观还是悲观态度?

角田光代:在现实中,我觉得生活是很难的,无论男女。《对岸的她》是2004年在日本出单行本。此前我的小说结尾其实都很消极。后来是我的编辑提建议说,生活已经那么黑暗了,为什么不写点温暖的结尾?回想一下,那些所有留在人们心中的经典文学也基本是给出温暖结尾的。我就想现实虽然难,但是小说不一定要给同样的结尾,我开始想把光照进小说里。

澎湃新闻:在《我是纱由美》中树里妈妈说过一句很让人触动的话:“我太看轻幸福了。”你个人认为,当代女性获得幸福的秘诀在哪里?

角田光代:在我二十多岁时,我还没接触到更广阔的世界,总觉得活着很辛苦。但是随着阅历增长,我现在不会单纯地考虑生活难不难,事情成不成。难道失败了就一定是不幸吗?我现在到了五十岁,就有了很多改观。

至于幸福,这其实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问题。要看你自己如何定义幸福。如果用钱来比方,你到底要有多少钱才有幸福感?你是和百万富翁比还是和普通白领比?这些都要你自己来判断的。不管是金钱、恋爱还是家庭,都要由自己来判断。有自己的意识,我想这是打开幸福的钥匙。

澎湃新闻:可否与我们分享你个人的事业观与家庭观?

角田光代:我的事业就是小说。作为一个小说家,我想一直写下去。作家不像演员有年龄限制,也不用到公众面前露面,所以很多作家的理想状态就是写到生命结束。同时我不想单纯地重复自己,我想尝试自己之前没有写过的东西。

我从2014年开始翻译《源氏物语》(将古语翻译为现代白话),用了五年的时间,稿子还没写完。大概明年二月份可以完成。然后从明年四月开始,我决定在《读卖新闻》连载新的小说。说来我已经五年没写小说了,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继续完成长达一年的连载。

至于我的家庭,我和我的先生在2009年结婚,他是做音乐的。我们夫妇的生活方式从日本传统家庭观来看比较奇怪。因为我们都很重视自己的工作。我们有一栋房子是我们的工作室,一楼他搞音乐,二楼给我写作。他有时把自己关在一楼里,我们甚至两三个月见不到面。

从传统社会观念来看这对夫妻有点奇怪,但是这又要回到自己的定义了。不是别人觉得你奇怪,你就奇怪了。我很尊敬,也很支持我的先生,我希望他能做出更好的音乐。对于完美家庭的定义,我觉得听从自己的定义就好,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

澎湃新闻:你是一位特别高产的小说家。对于你而言,写作关键在哪里?

角田光代:应该说是我一贯写作风格让我成为大家眼里的“高产作家”。其实我20岁时的写作不那么顺利,到了30岁人生出现转折。

我首先改变自己的作息,就是和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在固定时间里写作。再就是内容改变,比如前面说的结尾的变化。我总觉得我要写很多,自己的身体才能习惯写作这件事,我希望能生出一些适应自己写作能力的肌肉。所以我不停地接连载,一直写一直写。但是我写到下午五点就写完今天的量了,就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了。

我想我是一个自律的人。不停创作的动力就在于我对小说的喜爱,这份喜爱至今没有发生变化。怎么让自己的喜爱有所成果?就是不停地写。如何保证还有下一部可写?就是保证我这一部要写好,让我一直有持续创作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