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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尘《禅诗化禅》:“灵魂回家”的生命练习

来源:文学报 | 徐俊国  2019年08月16日00:51

《禅诗化禅》的署名是白尘,他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陆春彪,二者是同一个人。这个陈述好像是对的,但过于简单。把白尘和陆春彪划等号,很大程度上减弱了“白尘”这两个字暗含的深意。

我们经常说,肉归于尘,轻如尘。其实肉身并没那么轻。世间最重的东西不是泰山,而是人的肉身,染尘的肉身。六祖慧能“何处惹尘埃”的“尘”,寒山“身上无尘垢”的“尘”,还有柳宗元的“清心拂尘服”,李商隐的“世界微尘里”,贯休的“满眼皆埃尘”,刘得仁的“禅地无尘夜”,法演的“一尘一刹一楼台”,白居易的“玄元留意遣同尘”,这些诗中的“尘”,与《老子》“和其光,同其尘”的“尘”,这些诗人与僧侣“清心拂”的浑浊之物,都被“白尘”这个人期许为洁白的白,清白的白,空白的白,留白的白。

如果禅诗有颜色,它肯定不是霓虹灯和节日烟火的颜色,我愿意它是白的,素白的白。如果禅诗是白的,僧侣写的,应该偏黄,因为他已皈依佛门。而诗人写的,应该偏绿,因为他想归隐山林。“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王小波)诗意不一定是禅意,但所有的禅意都是诗性的。

白尘的第一本著作是《阿彪戏文》,那本书让人为之一愣,因为很多人亲见他在话筒前火花四射地侃侃而谈,却很少有人相信,他能苦心孤诣、积沙成塔地用十年功夫去写一本考验读者阅读耐心的驳杂之书。而这本《禅诗化禅》,前前后后只用了5个月,内容精美,语感偏暖,让人怦然心动,肃然起敬。相对于《阿彪戏文》的散射式理性书写,我更喜欢《禅诗化禅》聚焦式的感性思考。在这本书里,他所聚焦的禅理、禅学、禅法,我没去深研,却对禅诗的“诗”和化禅的“化”兴趣盎然。多年前,我就对这样的诗没有任何抵抗力,如今重温这些经典佳句,感叹“谁能超世累,共坐白云中”的同时,一颗为稻粱谋的浮世之心,瞬间得到了一次柔软到骨髓的唤醒。

白尘选禅诗,读禅诗,解禅诗,化禅诗,最终都指向了生活禅和禅生活,并不是以禅说禅,就诗论诗,这与我对生活诗和诗生活的追求,无意中产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呼应。我希望,真正教育我的,是万物,而非人世。同样我也希望,教会我写作的,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禅诗,教会我洞见世界万象、参透生命哲学的,也是禅诗。一个人会写诗,那是生命的惊喜和命运的恩赐,如果不会写诗,也并不妨碍诗意人生的灵魂栖居。

《禅诗化禅》里面,有许多让人爱不释手的好诗,陶渊明、王维、寒山等人的诗作,至今还参与着我的诗学建设。跟着白尘重温经典是件幸事,但我不喜欢书中那些站在常人之上,捻断数根胡须讲出来的道理诗。这道理那道理,此禅彼禅,最终就解决两个问题,如何生,如何死,说白了,就是怎样看世界,怎样待自己。谁比谁更智慧呢?我们并不比一粒蚂蚁更懂得大地的奥秘和生存的哲学,即使像一片树叶那样绿一绿,我们也做不到,枉为万物灵长。

白尘并没在浩如烟海的禅诗中迷失自己,也没有盲目信奉古代先贤,他时不时礼貌性地调侃某某诗人,甚至指出某某作品的岔路和漏洞,试着深化某种诗意,升华某种禅心。白尘是一个得到信仰加持的人,参透“信仰是伟大的绝望”(木心)之后,他依然醉心尺牍馨香,执迷于“长途跋涉的返璞归真”。

我们爱禅诗,希望实现海德格尔所说的“诗意栖居”,但最深刻的禅诗,一定与生死密切关联,而不仅仅是“看庭前花开花落”和“望天上云卷云舒”那样文艺的句子。“陶器一藏松树下,绿苔芳草任纵横”,生命需要如此恬淡的心境和如此豁达的释然。显而易见,白尘用松江的贾龙文居士的封龛偈、举火偈、撺火偈为《禅诗化禅》一书作结,暗含沉重的寓意,也埋伏着发人深省的禅机,一是承认肉体是失败的事业;二是规劝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现代人,真正认识物我之间的古老敌意,实现灵魂的大自由。在现代人无所适从的集体焦虑和茫然无依的精神困境中,是时候读一读《禅诗化禅》这样的书了。像太宰治那样感叹完“生而为人,我很羞愧”之后,还要静下心来,想一想“灵魂回家”的事。

这本书的初稿是白尘用铅笔写在纸上的,我叮嘱他扫描几页放进书里,一是自己留念,二是让读者观字识人。木心先生说,“文学是一字一字地救出自己”,而白尘写书,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进行生命练习”,每一个字都有他的呼吸。

(《禅诗化禅》白尘/著,商务印书馆2019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