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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读书是一辈子的修行

来源:文艺报 | 理由  2019年07月24日08:26

60岁那年,我想活到70岁就不可再写了,古稀之年还能走路已够知足。70岁过生日那天去爬一次山,感觉有点气喘,就想活到80岁已是杖期之年,又可谓风烛残年,再写的东西一定很干瘪,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也跟读者过不去?人到岁数总有一种难以摆脱的心理暗示,似乎生命进入倒计时。

《荷马之旅——读书与远行》截稿时我已跨越80之槛,暗思忖此举是否自作多情?自认为不是。我写作没瘾,但喜欢看书。写作并非人生所必需,许多人虽不写作也在做着很有意义的事,或者述而不著也可成为大家。但是人不能不看书,对我来说,何以写作都是看书惹的事。如今网上对如何度过老年社会讨论得好不热闹,奇招百出,最新的主张是“自今日起要花天酒地的生活”,那需要多高的生活成本和社会成本?为什么不去提倡多看书呢?看书的人很安静,既不打搅别人又开卷有益。

或许一个人愈到老年看书的欲望愈强烈,一书在手,万念俱灰,乐趣无限。他终于明白,一个人就算穷经皓首,他的所知所识也仅是比推开门缝略宽一点的一条缝隙。人类文化浩如烟海,人的情感可薄云天,人性的复杂千姿百态,人类的问题层出不穷,这些都被人写在书里,看书是一辈子的修行。有时看着不免手痒痒,忍不住把看书的所思所问诉诸笔端,这就是我晚年写作的驱动力。

常看书往往把书看成一锅粥,书本里的知识或故事也分优劣、清浊、对错和好坏。为了从一团乱麻中绕出来,求助走路就势在必行。当然,走路也不一定能找到答案,但对于走出乱麻还会有些许盼头。

拿荷马史诗来说,故事缘起于3000多年前的特洛伊之战,但至今人们对于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场战争仍在争论不休。德国一代又一代的考古学家前赴后继,从19世纪挖掘到信息化时代,挖穿九层文物堆积,发现大量的金银珠宝,出版过3000多部专著,也没能证明有一件文物与荷马史诗里的人物相关。

这不奇怪,考古学依据的是哑巴材料,而且要求哑巴说得越清楚越好,最好能说得让那场大战的各路人马对号入座才妙,如此难度太大了。文学虽然也追求真实,但那是艺术的真实,两者完全是两码事。抱着这么一点幻想,我辗转来到特洛伊,面对着那九层废墟大吃一惊——人真是最奇怪的动物!从新石器时代已降,人们曾经一层层地建设它,又一层层地毁灭它,建设得奢华精致,毁灭得也极为彻底。如果再去海滨走走,就会感觉脚下的这片平原有一股千古难消的戾气,倘若有谁想要控制进出黑海的咽喉,此乃必争之地。最近一场战争是百余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英法联军和土耳其先后投入百万大军,这片不大的平原犹如绞肉机一般令双方死伤过半。

在特洛伊城下不远处建有一座烈士陵园,令人平生感慨:此地真是洗涤人对战争认识的好地方,近代战争与古代战争的区别似乎就在于今人多建了一座陵园或博物馆,而且这处纪念物往往属于受害方所建。由此我更加相信走路可以辅助读书。人的风貌深受地理环境的雕塑,即使在日益全球化的今天,也可以经过走路去察觉历史的阡陌,寻觅其间的渊源和差异,跳脱书本的局限,领略穿越时空的立体感 。

学会在人生低潮时坚持写作要感谢我的恩师周雁如老编辑,上世纪70年代中期,是她鼓励我面对文学的美好,耳提面命地发表了我的第一批小说和报告文学,尽管言不及义,文不尽兴,也教我不要放弃;惋惜她英年早逝,她的高尚人格令我永不忘怀。

我的老伴斯亮看我写作辛苦曾经直言问我:“你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的回答是“良知!”尽管素材和技巧也很重要,但在良知面前都处于次要层面。素材人人都不缺,技巧也可以训练,人人皆可为作家;尤其到了晚年,任何文体都无需再去细分,索性像老子所说“复归于婴儿”,文史哲一锅烩。只不过众所周知,素材可以取舍、渲染或剪裁,技巧也可以天花乱坠,相对良知而言那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