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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默谈禹风:松江小K

来源:《西湖》 | 雷默  2019年07月22日08:32

写下这个题目,我就滋滋乐,用“松江小K”概括禹风最恰当不过。禹风住在上海松江区,松江具体在上海什么地方,我也不太清楚,猜测可能是个十八线地段,类似于北京的七八环。有一回我去苏州,坐高铁经过这里,赶紧给禹风发了一个定位,等我到了苏州,他才回复过来:你到松江了?我正在大街上逛呢。工作日,大白天,艳阳高照,在大街上逛,这大概就是禹风的状态。“小K”即“小开”,是上海方言词汇,比“公子”多了几分诙谐,很有种不以为然的海派作风。上海人喜欢说方言,不管对象,听得多了,也习惯了,难怪那些电影导演也喜欢用上海话作对白,比如侯孝贤的《海上花》,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穿旗袍打麻将的漂亮女人说上海话,还真有点风情万种。禹风喜欢用上海话在你朋友圈发表评论,频率最高的就是“侬老卵”。起初我也不大明白什么意思,他说这是赞美的话,类似于“你厉害”,他说他有一个公安局的朋友,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叫“该老卵勿老卵,憨卵,不该老卵老卵,啊呜卵。”这句话他没解释,我就懂了,听罢,乐了大半天。“老卵”这词就成了我和禹风的共同词汇,相互吹捧的时候,经常拿出来用。用了一段时间,我忽然觉得不太可靠,又请教了上海的德公,德公说“侬老卵”后面还得有标点符号,如果用的是问号,那就是挑衅的话,一般街头小混混打架前都这么说:“侬老卵?要么阿拉到外头去掼一跤?”如果用的是感叹号,就是竖起大拇指夸奖对方的意思。我们当然用的是感叹号。

日子过得真快,和禹风认识也好几年了。记得当时我调到《文学港》做编辑不久,忽然有一天收到了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他开门见山地介绍了自己,说他也写小说,在宁波有朋友,想找个机会来找我玩。我对这类短信都比较警惕,编辑和作者之间保持点距离好,写作的人不需要这么热情。才华横溢的作者,即使板着脸,拒人千里之外,我也会主动跟他联系。一般主动跟编辑套近乎的作者都怀有不纯动机,于是摸了摸手机,就把回复这事忘了。我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禹风刚开始写作,他对文学界也不太了解,以为投稿之前要先认识一下编辑,那样编辑才会认真看他的稿子。他就是这么单纯,过了一段日子,忽然那个陌生号码又发来短信,说已经到宁波了,问我在不在,一起碰个面。事情就这么巧,我之前在电视台工作,他的那个朋友又刚好是我电视台的同事。找上门了,一点防备也没有,我这个人又不大会撒谎,就报了单位的地址,他就来了。

一见面,他模样比想象中的老,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个子挺高的,皮肤黝黑,如果再戴副墨镜,就有点像史泰龙。去了我办公室,他坐在我对面,两个人一本正经地聊了一会儿小说,渐渐放松下来。他问我年纪跟他差不多吧,我们互报了出生年月,发觉我比他小了十多岁,我说是我长得太着急了,他暗暗窃喜,以为自己真的偏年轻。他捣鼓着自己的双肩包,我真担心他突然从里面摸出一包茶叶,硬塞给我,那样就完蛋了。好在他也没带礼物,捣鼓了一阵拉链,又把双肩包放回了脚下。他说他毕业于巴黎商学院,会好几种外语,以前一直在外事部门工作,在上海是个货真价实的白领,年近半百,突然想辞职写小说了。这种想法有点疯狂,相当于断了自己的生路。靠写小说谋生,他的家人也持怀疑态度,好在他夫人还算开明,给了他三年时间,说如果写不出名堂来,就回去好好谋生。他还说了他的爱好,喜欢潜水,经常跑到东南亚,一潜就是半个月,他说他有潜水教练证,可以深潜到海面多少米以下,那里安静极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他身边游来游去。我被他说得莫名激动起来。

禹风,复旦大学学士,巴黎高等商学院硕士。2015年十月起连续发表长中短篇小说。长篇小说《静安那一年》、《圆舞浜黑蜀葵》发表于《当代》;《魔都装修故事》发表于《十月》。数十篇中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山花》、《花城》、《天涯》等杂志。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选刊选载。

这之后,禹风第一个小说来了,叫《完蛋》,小说写了一个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人,从报社辞职后,到一家大型公司做了危机公关部经理,但天生不会妥协的性格造成了他又一次困境,于是他开始卖画谋生,被一群有预谋的人骗去了山里,在那里他遇上了美国摄制组,一些精于算计的生意人,最后失去了代表男性刚直的东西。有意思的是,卖画的所有这一切又是一个噩梦,在现实面前,是妥协还是继续抗争,他又开始犯难。小说写得干净漂亮,不像个初学者写的,我觉得这个小说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禹风的个人经验,他丰富的人生经验成为了写作的资源,那种经验的叠加,让他在人到中年的时候,有了叙事的冲动和欲望,我忽然觉得像他这样开始写作也顺理成章,至少不算晚。

成为我的作者后,我开始关注他的写作。也许生活的压力也是他写作的动力,之后他的小说呈现井喷式爆发,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花城》等刊物上都能看到他的小说,而且长篇小说接二连三地出来。在我们刊物又发表了《左撇子》和《年会》之后,我忽然发现和他的关系,从编辑和作者变成了朋友,看到他小说发表了,我会跟他说:侬又老卵了。他跑到东南亚的某片海域潜水,也会发一些海边的“风景”给我看,很多都是肥硕的外国人,有点欣赏不来。之后,《下降流》,《大洋情》等一系列关于潜水的小说发表后,我就渐渐明白了,禹风不仅仅是爱玩这么简单,他把这种经验带进了他的小说,让他的小说在多个维度上开始生长。

近来,他又热衷于考察长三角地区的房地产市场,从上海出发,到昆山、杭州、宁波等地转了一圈,又搞了个大型非虚构作品《长三角淘房纪实》,发表在刊物上后,禹风仿佛从田地里劳作完了,摇身一变,又变回了一个有腔调的上海人,他在朋友圈戴着墨镜,晒着阳光浴,一脸慵懒,旁边是现磨的咖啡。他对咖啡极挑剔,可能跟他在国外待那么长时间有关,他说咖啡豆很重要,某个国内著名品牌深焙的豆子都不是好豆,要找浅中焙的产区风味豆,自己磨豆,立马手冲,他说好的咖啡豆都去了欧洲和日本,上海有些小供应商会去找来,用手冲和虹吸两种方式品尝,喝出咖啡豆花香果香等酸调风味。我看着他极讲究的咖啡,突然有了种冲动,想在他现磨的咖啡上加把香菜,放点葱花,再撒一把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