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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侃瑜:失语

来源:《收获》微信公众号 | 王侃瑜   2019年07月21日10:32

《语膜》(王侃瑜):

这是一篇探讨语言与人类情感的科幻小说:伊莎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对外柯莫语语言老师,出于种种考虑,她加入跨国翻译服务公司巴别的柯莫语翻译项目,为之提供自己的语言风格和说话习惯,以帮助巴别构建语膜,润色机器翻译的柯莫语输出结果。雅克自小被送到国际学校,比起母语柯莫语,他的英语无疑更好,可在母亲伊莎的坚持下,他转学回柯莫公立学校,接受柯莫语环境下的教育,但结果却差强人意。在录制语膜的过程中,母子之间的冲突不断加剧,伊莎渐渐认识到说话并不如她预料的那般简单,而雅克也开始思考什么才是他真正的母语……

创作谈

我们这一代人的所有教育几乎都以普通话进行。小学里,若在学校被抓到说上海话,墙上光荣榜你的名字旁就会少一颗五角星,那些五角星得来不易,上课积极举手发言、数学口算测验获得满分、大扫除将包干区打扫得纤尘不染,像这样一颗一颗攒下来的。我习惯了和老师同学讲普通话,到后来连跟家里人交流也时不时冒出几句,那么多年来,我的上海话早已变得生疏,发音不大标准,若要表达复杂的内容,我会选择普通话而非上海话。

三年级开始上英语课,初高中班主任也都是英语老师,那时候我们天天默写单词,在家朗读十遍课文,录在磁带里第二天交给老师抽查。高强度的重复训练下,我的英语成绩还不错。到了大学,修了翻译二专,考了高级口译证书,毕业后的首要工作语言也一直是英语。长期密集使用英语思考和表达,英语的语言特征又反过来影响我的汉语,导致我刚开始写作时句式西化,文气不顺。

据说有的作家为了保证自己语言的纯净性,拒绝使用外语,可究竟什么才是纯净的语言?在全球化的当下,语言的互相交融和影响无可避免,所谓“纯净”的语言可能最终只会成为化石。前阵子网上有一场关于是否需要学外语的讨论,正反方在文化方面的争论我不想赘述,但如果仅从技术角度分析,要是有一天机器翻译真正达到了高精确、高流畅、低延时的水平,那么确实不需要为了与说不同语言的人交流而去学外语了。但是学翻译的朋友却告诉我,机器翻译几乎已经走到尽头了,哪怕人工智能在围棋上击败了人类冠军,自然语言处理仍是个难题。

所有的这一切,和我脑海中既有的某个人物原型结合在一起,构成了这篇小说的基础。她是一位语言教师,也是一位母亲,极度热爱自己的母语并以此为傲,面对强势语言和文化的入侵,她选择了一种看似接受的方式来反抗,却没有预料到这背后她真正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没想到她的坚持对孩子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创作这篇小说的过程中,我在世界各地出差,有时候说英语,有时候说汉语,始终搞不清自己位于哪个时区。在清晨,在正午,在半夜,我抓紧一切清醒的间隙修改这篇小说,它不断变化,最终呈现的样貌与最初的构想已截然不同,仿佛每一次穿越晨昏线,小说中的主角便进入一个新的平行宇宙。

这是一篇科幻小说,关心的却还是人。科幻小说有很多种,在近期的创作中,我痴迷于从人物内心出发,探究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相互理解,其可能性与不可能性,以及科技在其中的作用或无用。哪怕技术发展到能够替你说话,我们仍有可能会失语。

小说必须有一个结尾,但关于语言、文化、个人内心挣扎和亲子关系的讨论却永远不会结束。

王侃瑜,毕业于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中文系创意写作专业,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世界华人科幻协会会员,亚洲科幻协会副秘书长。曾获彗星科幻国际短篇竞赛优胜,并多次荣获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创作受到上海文化发展基金、拉斯维加斯作家驻留项目的支持, 受邀参加上海-台北两岸文学营、香港美伦星际科幻大会、欧亚经济论坛、上海国际文学周、中山大学写作营、北京大学燕京国际论坛、老书虫文学节、耶鲁大学中国科幻周等。小说见于《收获》《萌芽》《上海文学》《香港文学》《科幻世界》《南方人物周刊》等,并被刘宇昆、胡绍晏等人翻译成英语收录于美加等国的选集,亦有作品正在被翻译至西班牙语、德语和意大利语。出版有个人小说集《云雾2.2》,即将出版第二本小说集《海鲜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