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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水《旧物时光》:旧物已去,时光永存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曲明  2019年07月19日15:20

散文难写,难在一个真字,真材料,真情感。一个真字,将所有的伪饰挡在了门外。有道是:电视剧是水写的,小说是汗写的,散文则是血写的,其难度可见一斑。杨朔、刘白羽那个时代的散文好写,基本套路是游记加感慨。游记来点文采,感慨涂些亮色,大致如此。新时期文学回归,好散文多了起来,景象之绚烂,让读者欣喜。

野水的《旧物时光》,自然属于好散文。时常会对人说起,野水的文字有画面,质感十足。请看这段文字:老屋院里木格子窗的台沿上,是砍刀栖息的地方。那时候,它像一个壮汉躺在那里。黝黑的身背向外,骨架宽厚,气质深沉。尽管刃口向里,将那道寒光收敛了起来,但它健硕的体形,硬朗的线条,依然传递出一股凛然的气质。但是,仔细揣摩,对于文字的评介,仅限于技术层面,很难概括阅读他的散文,带给读者的强烈震撼。故常常在思考,那文字背后隐匿的,是怎样的一个灵魂?换句话说,是怎样的磨砺与沉淀,让野水的散文,有了不同寻常的厚重与广阔?

熟悉野水的都知道,此君人高马大,面冷言寡,直人直性,不事雕琢。身处江湖,快刀利剑,疏于应酬,鲜见周旋。如此之人,写起散文来,情感却超常的细腻。这细腻弥漫在他的文字中,更氤氲于文字背后的精神世界里。

《旧物时光》的选材并不陌生,它是那个远去的年代,陪伴人们劳作生活,耳熟能详的一些小物件。那打他记事起就有的蓑衣,那父亲视若珍宝的木犁,那夏夜挂在场畔的马灯,甚或带给童年无数欢乐的猪尿泡……正是这一个个小物件,成了作者笔下特殊的载体,呈现出作者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折射出那个特殊时期,纷繁复杂的社会形态。

而蕴含在这些旧物件里的精神架构,也同时展示出了作者本人的情怀与格局,清晰地勾勒出了野水为文、为人的价值取向。这样的文字,读者的目光想来不会错过:牛想起了槅头,那个终日不语的伙伴,它情愿被它骑在脖子上恣意地摩擦,它觉得槅头其实和它一样可怜。但是,槅头也不见了。它被塞进灶膛,在熊熊的火焰里化为灰烬,哔哔剥剥地响。由于牛的油脂和汗水的浸淫而燃烧地干净彻底,直至灰飞烟灭。牛先走了一百步,槅头接着走了五十步。但槅头却在笑,仍旧只是灿烂地笑。所谓散文的真,所谓散文的神,无不与作者本人的修为息息相关。通过这些旧物件,读者品味到了那个远去的年代,普罗大众的酸甜苦辣,也触摸到了一段真实的历史,和这历史所衍生出来的枝枝蔓蔓。

野水自诩:他是一个游走于城市和故乡的流浪汉。城市为他点亮了一盏开启未来的心灯,故乡却是这灯须臾不能背弃的能量之源。于是,明月山、顺阳河,那片梦魂牵绕的故土,便慷慨地为一个游子,提供了游走于城市的精神食量。于是,某一个偶尔的时刻,那尘封在灵魂深处的情感,便不可遏制的复活了。

应该说,野水的选择需要很大的勇气。不为别的,只为一次真实的邂逅。与儿时的故乡,与儿时的亲人,与儿时的自己,与儿时的旧物与时光……他是有担当的,他没有欺骗读者,更没有欺骗自己。他用刀刻般的笔触,将所亲历和感悟的,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读者。一点也不夸张,当我们读到某些细节时,我们分明能感受到作者的挣扎与痛苦。当他用走丢的狗来形容自己,我的心像被针刺似的疼了一下:母亲是不大管我的,我因为玩耍过累睡死在谁家的粪堆上,或者迷失在哪面草坡的灌木丛里,她也知道我会如一条狗一样找到回家的路。他用鲁迅式的笔墨,在为生他养他的故乡画像;他用近乎残酷的描摹,在复原儿时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时光。他笔下的父亲,读来让人心碎;他笔下的母亲,又隐喻了多少岁月的无奈与煎熬。野水不折不扣地遵循了好散文的规则,真实,一定是真实,来不得半点矫饰!

野水的文字是凝重的,这几乎成了他的标签。这凝重与经历有关,也与他的阅历有关。这样的文字,当然只能属于野水: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几天不思进食的老牛突然挣脱了缰绳,将挂在墙上的蓑衣吞进身体。之后,它闭着眼睛,不紧不慢地反刍,神情庄严肃穆,嘴角流下粘白的汁液……

在诸多眼花缭乱的主义中,野水更看重的是现实主义。故此,这凝重的文字背后,反映的则是作者苦心经营的思想。当然,这思想需要破译,需要聪明的读者去领悟。那些浮在表面的思想,其价值很值得怀疑。这也是为什么高明的写作者,会在文字背后,留给读者足够的想象和思考空间,它是检验一个作者能力高下的分水岭和试金石。野水的散文所以吸引人,就在于他在不经意间,会让读者的心为之一动,生发出强烈的共鸣。

一物一世界,一境一菩提。那些看似不起眼的旧物品,在野水的文字里,处处显露出岁月的苔痕,思想的光芒。而这些文字本身,却丝毫也不华丽,有的只是质朴与内敛。他写父亲过世后,曾为其遮风挡雨的蓑衣:母亲在地里竖起一根木棍。一个草人戴着帽子,披着那件破旧短小的蓑衣,在阳光和风雨中挥舞着并不存在的手臂。喳喳乱叫的雀儿在草人的头顶跳跃叫唤。它们啄走糜子和谷子尚未饱满的颗粒,也将蓑衣啄得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望去犹如几缕破旧的布絮在风中摇曳。

再看这段文字:田野是牛的舞台,它一望无垠。牛机械的行走显得漫漫无期,永无到达的那一天。舞台上牛的卖力表演,源于槅头这个始作俑者。它是人类智慧的发明。人为他的这个发明得意无比,暗自窃笑。这是一个循序积累的过程,所谓的投射与代入感,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当那道思想之光骤然一闪,读者会心地笑了,他们在文字里,与作者不期而遇。他们发现,野水也在笑,狡黠又憨厚,似乎在为自己的文字被破译,正得意的击掌叫好!

野水的散文好看,还有一个不能忽视的元素,就是他所创造的意象。由这意象所产生的韵味,是野水散文的一个重要特点。鲁迅曾这样写过:窗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谁会说这是多余的重复?这看似啰嗦的描写,正代表了作者当时的心境,这幅单调落寞的画面,读了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野水的散文,同样也有这样的神来之笔,这样的神来之笔,同样在阅读体验中,为读者打开了意象的画廊,为文章增添了别样的韵味。请看这一段:十字街头,寒衣和火纸在风中燃烧,熊熊的光焰将我烤得周身温暖。我看见父亲在麦场里奔跑的身影和火焰一起跳跃。这样的描写,这样的意象,出自于情,发轫于心,自然让人过目不忘。

一度散文有大小之说。以我所见,无论大小,好散文最忌无病呻吟,那种风花雪月式的浅唱低吟,实在有悖散文的初衷。野水的散文,无论选材如何,无论篇幅长短,他为读者奉献的,始终是骨肉丰满的文字,饱含温度的情感。他不屑于技巧,却用超越技巧之上的率真,俘获了读者的心。是的,好散文需要承载,好散文拒绝苍白,《旧物时光》,一本让人难以忘怀的散文选本。

 

作者简介: 曲明,祖籍山东,供职于政府机关。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小说、散文及评论等散见于《山西文学》《北方文学》《广州文艺》《小说创作》《女友》《奔流》《陕西日报》等杂志报刊。九十年代始从事电视节目制作,拍摄有纪录片、专题片、广告、电视短剧多部,文学及电视节目曾获得专业和行业奖项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