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尼罗河的古埃及文明，早于欧洲最古老的希腊文明，“帝王谷”遂成为东方学者们热衷的发掘考古遗址，旨在通过吉萨的斯芬克斯，揭示东方神秘文化和原旨意识形态。1922年夏天，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在卢克索城附近帝王谷KV62号墓北墙发现了纪元前古埃及新王国第十八代王朝法老图坦卡蒙的蓝冠全身塑像，整个清理工作持续十载，初步揭开了古埃及学研究中的一大“斯芬克斯之谜”。

图坦卡蒙为法老阿肯那顿四世的继承人，古埃及最年轻有为的法老，母亲是埃及艳后娜芙蒂蒂。他7岁登基，娶长他4岁的胞姊阿肯斯纳蒙为妻，由娜芙蒂蒂奶娘的丈夫，“神父”阿依辅佐。他在位期间废除先帝阿肯那顿尊奉的神祇阿顿，恢复正统，崇拜“太阳神”阿蒙，扩大埃及王朝的疆域，开创了“黄金纪元”盛世，备受名宿礼敬。不料，图坦卡蒙在17岁上突然驾崩，死因不详。一说是他在夜袭米塔尼亚首领的战斗中腿部受重伤，转为败血症，返回宫中不治身亡；一说是他遭“神父”阿依串通其妻谋害，迄今无定论。事实是他亡故之后，以黑豹图腾下葬，连同其母娜芙蒂蒂生存的一切印痕全都被消除殆尽。

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从大英博物馆起步，花费20年工夫，在掩埋有60来位法老的“帝王谷”搜寻图坦卡蒙下落。由热衷埃及学的英国勋爵卡纳翁资助，他于上世纪1910年从法老阿蒙霍特普，即阿肯纳顿三世的陵墓中曾发掘出一批宝物。但考古者在巉岩耸立、寸草不生的“帝王谷”这个死亡世界里，冒连天暴雨踏遍尼罗河干涸支流的荒漠，竟不知何处埋葬着图坦卡蒙。霍华德·卡特累年苦寻无果，精神几近崩溃，困境中跟卡纳翁勋爵孤注一掷，进行了“最后一搏”。

1922年11月4日，一个静悄悄的早晨，工地上一个运水工刨土安置水瓮时，不意挖到一个岩石梯级，位于法老拉美西斯六世陵墓下几米处。由此阶梯拾级而下，清理出一道密封的墓门，里面堆满陶片、瓦砾和晶莹洁白的方解石水罈，上有阿肯那顿等几位法老的印记。卡纳翁勋爵领女儿艾维琳女士赶到现场，人们都期望一桩考古发掘奇迹能够出现。卡特1922年11月26日回述当时情景：“我在墙头左上角发现一小孔，两手颤巍巍地往里穿进一个铁柄，没有成功，又在孔前放置一支蜡烛，谨防危险气体溢出，继续将小孔挖大观察……起始，我什么也没看见。从洞口冲出一股热气，吹动蜡烛火苗。随着我两眼适应黑暗，里面物状逐渐显现：有奇异的动物和雕像，一片金光闪烁。对我的同伴来说，这几秒钟很长很长。我一时目瞪口呆，卡纳翁勋爵见状问道：‘您看见什么了吗？’我脱口而出：‘噢，妙不可言！’”其时，霍华德·卡特兴奋得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呼发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图坦卡蒙墓茔。

该墓被定名为KV-62穴，即在“帝王谷”发掘出的62号陵墓，陪葬珍品计有5000件，如双轮马车、黄金宝座、雕像、首饰和最著名的金面具等等，不胜枚举，被一一拍照保护起来。另外，三层棺槨里的图坦卡蒙木乃伊待到3年后才由卡特最终鉴定。自此，“图坦卡蒙”的称谓借《泰晤士报》等报刊，在五洲四海传播开来，日益为世人所知。

不幸，促成这一惊人考古发现的英国勋爵卡纳翁于1923年2月5日因被蚊虫叮咬，患上败血症暴死，产生了“图坦卡蒙魔咒”的传说。自古以来，凡世间稀有宝地都有恶龙，或其他怪兽看守，帝王陵墓入口也常有射杀盗墓者的暗伏机关。英国勋爵卡纳翁以及参与霍华德·卡特探墓的许多人都在10年内陆续命丧黄泉。人们推想，一定是因为他们挖掘图坦卡蒙陵墓亵渎了神灵所致。由此，英国各种期刊大做文章，宣扬是逝者图坦卡蒙在施展魔法巫术报复，惩罚“盗墓者”，引起一片恐慌。从图坦卡蒙墓中取出的珍宝被迅速分散，一些西方博物馆还害怕他们收藏的木乃伊会骤然复活，一时草木皆兵，原先抢夺古埃及宝物者个个惶惶不可终日。至于霍华德·卡特本人，他一直被笼罩在“法老阴影”里，没能如愿完成自己拟写的考古学巨著，于1939年3月2日，在欧洲遭遇厄运时悲惨死去。

法国是最早投入古埃及学研究的西方国家之一。19世纪初叶，埃及学家商博良（1790-1832）破译古埃及象形文字，撰写《象形文字体系简论》等学术著作，推动了埃及学的发展，而且为法国在古埃及等研究领域争得一席之地。霍华德·卡特发掘图坦卡蒙墓后，法国《晨报》《费加罗报》和《高卢人报》一起跟受制于卡纳翁勋爵的伦敦《泰晤士报》争雄，继而又鼓动占星家和招魂术士挥动笔杆，大肆宣扬“图坦卡蒙报复论”，制造恶有恶报的舆论，抢夺这一领域的领先地位。

1829年，商博良率法国远征队到帝王谷，复制了几座法老陵墓里的铭文，在KV17号墓里刮走了墙壁上的雕刻装饰，带回法国归卢浮宫所有。1967年，由法国女考古学家克丽丝蒂娜·德罗什-诺布勒古尔策划，法国跟埃及文化部合作，首先在巴黎珀蒂宫举办了“图坦卡蒙珍宝”大型展览，推出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等大量出土珍宝，吸引了120万观众。法国以此举在图坦卡蒙神话传说的阐释上赢得头筹。

今年从3月23日至9月15日，巴黎用近半年时间再度在维莱特人文科学宫的中心大厅，展出150件图坦卡蒙墓出土文物，其中大部分是首次离开故土，吸引全球观众前来。人们走进展厅，最先看到的是图坦卡蒙狩猎羚羊的木雕像。年轻法老凌驾在一头黑豹背上，头戴埃及法老王冠，威风凛凛，象征猛兽的凶焰和敏捷，显示其统治地位的稳固。雕像两边面对面站立着一对哨兵，是霍华德·卡特深入陵墓在北墙发现的。两哨兵均呈图坦卡蒙面貌，守卫着法老寝室正门。他们额头上各挺出一条黄铜眼镜蛇，形态咄咄逼人，脖项上紧箍项链，下面垂着一个展翅金甲虫胸饰。二人双目炯炯，与涂沥青的黑色胴体相映，显示尼罗河两岸沃土的颜色。

展品中，色彩最为吸引人的是盖在图坦卡蒙躯体上的宝石胸牌。这是一只张开一对翅膀覆盖木乃伊的人面“灵魂鸟”，象征死者仙逝后灵魂出壳、展翅飞跃的神姿。按古埃及传统，灵魂不死者定会获得永生。鸟身人面像露出惬意的表情，流露出逝者得到神佑的满足心态。这只“灵魂鸟”额头上也有一条眼镜蛇，浑身镀金，镶嵌绿松石、天青石和光玉髓，双爪佩戴蓝宝石指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反映纪元前古埃及王朝的高度文明和精湛曼妙的工艺水准，不能不令观者叹服。

图坦卡蒙7岁登基的豪华乌木象牙宝座，在他死后随驾进入陵墓，一侧摆着彩绘“太阳盘”，供他在冥府乘坐漫游“天空汪洋”，喻示他会随时复活，在静静的“恒河”里泛舟。一只天青石 “日轮”金龟子腾蹈，托起神奇的红太阳，点缀碧蓝滢滢的胸饰。另外，出土的四块金盾上有狮身人面像，让观者意识到任何一个埃及的敌人都将被击倒，必需无条件维系君主的统治。正如一些鼠形奴仆塑像下部刻的铭文所示：“两界神主永葆青春美色！”

霍华德·卡特在图坦卡蒙坟墓中出土的殉葬文物中，不乏艺术珍品，有狮身人面像、雌眼镜蛇、兀鹰、金翅蝴蝶、金蝎子、孟菲斯占星术士雕塑、祭师头带、珐琅月亮、日隼、珍珠项链、钻戒、木舟、金丝护身符、珐琅瓷兵俑、法老模拟金色雕像、努比亚假发、眼镜蛇头饰雪人、天青石或绿松石天牛、木乃伊首饰、蓝莲花， 以及各类战利品，尤其是工艺美术的神祇偶像，反映自然信仰和图腾信仰、凸显太阳崇拜，串叙法老生活万象和信众的夙愿，显示出三千年前古埃及的艺术高峰。又譬如，一只方解石莲花酒杯装饰着如下题词：“图坦卡蒙长寿百万年，常驻心爱的底比斯，面迎北风，凝神乡土美景。”还有一个木质拨浪鼓盒，霍华德·卡特进入陵墓时已有盗贼将其内的珍宝掠空，但没有带走宝盒，今人得以欣赏其镶嵌镜面，上面精巧刻着图坦卡蒙的大名和头衔，一只金甲虫喻示朝阳和生命力。

还有引人注目的法老胸牌，镀金镂空透光，下配一只天青石金龟子，两侧各有一方解石和绿松石狒狒。它已不仅仅是一件珠宝，而表示金龟子模样的黎明之神在12小时黑夜之后乘白日舟楫将太阳推向天顶，而“日舟”左右两舷上伫立的两只狒狒，一个是月亮神，另一个是智慧神。埃及是个盛产绿松石和黄金的国度，特别是还拥有苏丹金矿，故有黄金国之美誉。与阿蒙霍特普三世同时代的一个东方国王曾说埃及遍地黄金。从金字塔纪元开始，人们就将黄金的光耀与太阳光相比拟。故而，金首饰超出了纯装璜的功能，充当起护身符来。一个镀金胸牌就是新生和复兴的象征。

在维莱特展览大厅内，图坦卡蒙的形象比比皆是。他是一个像其母娜芙蒂蒂一般容貌俊美的年轻君主，身材修长，浓眉下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神情聪慧过人，玉树临风，紧握权柄，不愧为一朝天之骄子。然世事难料，图坦卡蒙在位近10年中，屡屡遭遇内外交困危局，外有顽敌米塔尼亚进犯，内有势力强盛的大祭司作乱，阴谋推翻他。尤其是王后不忠，导致年轻法老经常忧容满面。1925年，从“帝王谷”法老墓群中发掘出的一尊图坦卡蒙巨型石英石雕像，刻着他忧郁的眼神和内心的烦愁。在霍华德·卡特眼里，他是“一位镇定，但不无悲哀的君主”。这尊雕像现存埃及“开罗博物馆”，证明不善权谋的图坦卡蒙在位时就有不祥预感。事实上，他没能成为领袖臣民的核心，最终落得个被其属下军队总司令霍朗亚布篡夺王位，无情将他毁庙灭迹，从祖谱上除名的结局。

公元前1318年，祭司们将红牛牵引的图坦卡蒙灵车护送到陵墓，沿途由一名祭司往地上泼洒牛奶净土，葬礼进行了整整70天。期间，图坦卡蒙的木乃伊戴着黄金面具，身缠细带，周边放置150个护身符，有金甲虫象征永生，在陵墓里由四位女神雕像守灵。600年间，没有任何一个埃及和西方考古学家知道图坦卡蒙墓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霍华德·卡特发掘出这位法老的陵墓，确为世界考古史上一大奇迹。图坦卡蒙虽然在古埃及是个被埋没的小君主，但却由此变为最知名的埃及法老。

现今，埃及为他在吉萨专门建立了一座新型博物馆，陈列文物超过5000件，预定在2020年落成揭幕。这之前，美国洛杉矶抢先展出从图坦卡蒙墓挖掘出的珍宝，接着是巴黎维莱特大厅的《图坦卡蒙法老珍宝展》。关于这次文物大展，卢浮宫古埃及文物馆主任万桑·龙多说：“图坦卡蒙热表现出人们对古埃及文化遗产的浓厚兴趣。埃及是最古老的高度文明国度，图坦卡蒙及其珍宝就是一个表征。我们期望维莱特大展能给公众一个欣赏古埃及文物瑰宝的机会，卢浮宫定会尽力配合”。

费加罗报业集团为此次珍宝展出了系列专号，总编辑米歇尔·雅盖尔撰文道：“卡特震惊世界的考古发现转变了图坦卡蒙被掩盖的命运，让他成为能与尼罗河三角洲业绩显赫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和相继征服罗马帝国、恺撒和安东尼两朝君主的埃及女王克蕾奥帕特拉齐名的古埃及最高统治者。卡特发掘的图坦卡蒙墓葬，既是了不起的艺术珍宝，也是涉及法老埃及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史料源泉。”

图坦卡蒙的君主形象既威严，又显现青春的微笑，甚至难以描述的忧郁心理。人见他的双重历史，既荣耀又微不足道，甚至给旁观者一种幻觉。可以这么说，“自古以来，君主们的命运与权力的期许相悖。他实际上是一个痛苦的法老，不得不扮演一个维持宇宙平衡的可悲角色。”

诚如雅盖尔所言，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之运行，此乃一个东方古国文明的鉴照。在西方，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德修斯，正是这类善恶合一的悲剧性人物，让人难以用黑白分明的观点来评说。何况，脱离开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对一个缺乏实录、今人不甚了解的久远年代，凭一些非实录断然褒贬，已无任何现实意义。

法国电视台配合此次维莱特展览，连日播映电视系列影片《图坦卡蒙》，足以证实雅盖尔的悲情推断。不过，当下法国热闹的“图坦卡蒙现象”表明，这位英年早逝、远非“巨人”的埃及法老，突破数世纪堆积的厚厚封尘，令人始料未及地在欧美“两世界”复活，而绝非“欧风美雨”抬举的王者“复古”跳踉。无疑，这是世界文化遗产，尤其是东方文明保护中的一件大事，有利于破除西方视犹太-基督教文明为极致的偏见，全力光扬整个人类文明辉煌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