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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殿文:他想起父亲等于呼唤芝麻开门 ——阮殿文散文印象

来源:文艺报 | 贾宝泉  2019年07月03日08:30

阮殿文早期的文字难免有些生涩,经验不够多的编辑读一段也许就放弃了。中国文学的“涩”其实分为两种:字词搭配的文句涩,看似拟古不畅、实则沉郁有力的丰茂“涩”。对阮殿文早期散文细细品味,隐隐感到有种能够继续成长却不大接受移易的东西,给它够用的水和肥即能异样丰茂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呢?可能是一种最早来到人性中,要引领他做某业一辈子,即使屡屡撞得鼻青脸肿也终生不悔的东西。很高兴,我较早发现了这个东西,还较早告诉阮殿文,你必须善待它!纵使你看不到它,但要认定它就是你的“彩云之南”,你的四季鲜花盛开的哀牢山和澜沧江流域。

比较而言,阮殿文的散文我读过不算少,经过梳理归纳,主要的感想是两个:

一个是对于“大地之灵”的崇敬。在他笔下“大地”是组成句子的常客,有时突然就蹿出一两个,他的第一本散文集就叫《像大地一样》。但大地毕竟因其体量和内涵极为庞大丰富而致作家难以把握,阮殿文便选定“父亲”作为大地的代表者,作为人类精神源头的“零公里处“的代表者,甚至作为他朝思暮想的依拉草原的代表者。1995年秋,我应欧洲华人协会之邀赴法进行文化交流,法国女作家卢岚领我瞻仰巴黎圣母院,在圣母院门前,她指着一处地标说,这里是巴黎的“零公里处”。由此深受启发,我为1999年第四期《散文》月刊写的编后记,题目就是《童年和故乡是作家的“零公里处”》。

大地的深层奥秘是不可捉摸的,阮殿文笔下的“父亲”同样是难以深知的。我在阮殿文散文中总是感到他对于父亲既熟悉又陌生,陌生才要多次开掘,反复抒吐,反正他是想起父亲就有话说,父亲帮他富集思绪并助他经受压力:《父亲挑书》《父亲相亲》《父亲没有四千块》《父亲进京散记》……题目未署“父亲”但实际上写到的也不少,这是否与母亲早逝有关?是否写下“父亲”便同时写下了“母亲”,进而享受到父母同在的欢乐?而与“父亲”同时出场的便不可回避地带有苍凉萧瑟的况味,甚至还有某些荣枯无常等被世俗称为“消极”的东西,较之同龄人这些意绪来到他身上是否早了点?“再穷不能没有母亲”这一民间哀辞阮殿文必是深有领会的。他对于父亲的敬畏一定意义上是对于未知的敬畏,与父亲相处时凡属依违两可的他都会选择“依”,即使本来想“违”的也终于选择了“依”,以表达他对于所敬畏的事物的基本立场。他凭着父亲亦即大地的翅翼飞起来了,然而感觉至今尚未飞出父亲宽广的胸膛。

再是与安徒生气质的某种接近。阮殿文行文多衬托以动态背景,他漫游时目睹的大自然,成为他速写或工笔描画的经常性背景。至此我就要谈谈他与安徒生的一些联系。他与安徒生都是喜欢在没有故事的地方制造些小喜剧,剧中角色可能是普通肉身男女,也可能是水魅、花妖、成精的古槐、有了人样的山魈、雪山精变的戒指、魔鬼铺的云;都是不久安一处,走着就相当于别人静憩着,思着就相当于别人娱乐着,还想做人间美与善的广为施与者;都有甚深的根意识,认为最合宜自己的职守是故国和地球面积测量员,测量工具自然是自己既不过大也不过小的步幅;都有程度不同的孤独,而孤独与哲学本是同根。我已发现了阮殿文文字的哲意萌动并终将走上前台的决心,将来走成一个基本上以哲学感悟报答大自然育养之恩的人并不算难;他们都喜欢幻想,虽说不是诗人的幻想家是不结果实的,幸好他们具有的诗人气质让他们都结果了。他们都对大自然说了很多由衷的好话。

前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揣测过孤独的大野行旅对于作家诗人画家和思想者的种种益处:

旅途中总会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从女性的睫毛下会投来一闪即逝的狡黠的目光,什么时候会在远处出现陌生城市的塔影,什么时候会在海天之际出现一艘艘随波起伏的大船的桅杆,当你看到雷雨在阿尔卑斯的群峰之上咆哮的时候,又会有一些什么样的诗句浮现在你的脑际,同样也无法预料谁会用好似旅途中的铜铃一般清脆的嗓子,为你唱出一曲含苞欲放的爱情之歌(引自《金玫瑰》,戴骢译)。

安徒生在很老的年岁对守护在身边的亲属说:“我为我的童话付出了一笔巨大的、甚至可说是无法估计的代价。为了童话,我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并且白白放过了这种时机。那时无论想象是怎样有力和灿烂,也该让位给现实。”如果阮殿文为写作付出过多,晚年会有如此的感叹吗?

一个作家没有必要总是对照别人找差距,个体丰富到一定程度即是一个类。

阮殿文现在正在做一家期刊的主编,其实中国不缺主编,当然好主编总是不够用的;我以为最缺少他这样的大地漫步者,与大地和天空恒久亲和而不变心者,当大地和天空授给了某些秘密,他不但能够感应到,还能转化为汉语言文字以便转赠给最贴心的人和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