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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巍知青报告文学:抉发知青一代的神魄和心魂

来源:文艺报 | 刘金祥  2019年06月28日08:49

蒋巍知青题材的报告文学在新时期文学画廊里无疑是一幅奇谲俊逸的景观,追踪和抉发其知青文学创作轨迹和实绩,不难发现其作品涵纳着为评论界所忽略的社会学意蕴。

尽管近年来知青文学整体上已呈偃旗息鼓之势,蒋巍自身文学创作也“转战”到其他领域,但其笔下的知青命运依然是一个意味丰饶的现实话题。当下是历史的延传,未来是现实的承续,知青本体所包蕴的历史内涵和社会价值,只有以一种特定时空意识加以透析才能索解和释放。蒋巍多年前撰写的一组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二十周年祭”为主题的报告文学作品,以知青下乡垦荒和戍守边疆为历史背景,以知青的生存状态和现实行为为叙述轴脉,在历史和现实双向维度上实录和呈现诸多知青的情感演化和价值迁变,实现了对知青“苦难风流”形象的摹绘和体认,完成了对一代人心灵蜕变的审美塑造和理性界定。在蒋巍创作知青报告文学之前,许多知青文学作品流露着自怨自艾的悲悯格调。在这些作品中,癫狂的年代燃起了知青的燥热与盲动,虚伪的年代孕育了知青的困惑与迷失,知青们无奈地舔舐岁月留下的伤口,用体力和脑力换取最低的生活补偿,压抑多于弘张,无为胜过有为。而蒋巍知青题材作品潜蕴着一种积极而理性的价值判断,不仅提挈起一代人的神魄和心魂,勾勒出“格式塔”式社会心理在知青人生坐标系上的沉浮起落:压抑后的复起,失落后的再生。在《银河,有一颗新星》《我问自己一千次》《蓦然回首》《幽幽的小阁楼》和《生活本该是另一种》等作品中,蒋巍将知青外在行为的裂变转化为内在价值的迁转,把历史时空情景转换为社会心理范畴,所叙写的主人公被运动狂潮携裹到广阔农村边地,沉重的精神锁轭挤压着知青们的心性,然而历史正是在无数偶然中为自己的必然走势开拓出新路。一代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历史,而历史却已提早为一代人安排好了席位,于是就有了《梦里青纱帐》集体大返城的自发行动,物质匮乏、精神贫饥和心理阵痛最终幻化为知青放弃屯垦边疆的原动力。蒋巍一方面从人性角度否定和批判曾使一代人付出沉重代价的政治运动,另一方面则以更大的激情和热情褒扬知青在动乱年代中苦修而来的精神收获。《银河,有一颗新星》中的方贻春、《梦里青纱帐》中的王玉臣、《在人生的座标系上》中的刘晓程、《生活应该是另一种》中的柳荷等,虽然饱食“苦果”和沦为“孽种”长达10年,但错乱时代和迷乱岁月成就了方贻春、王玉臣、刘晓程、柳荷们的“无悔青春”和“苦难风流”。英国思想家培根针对没落式微的中世纪贵族阶层说过这样一句话:“失落感意味着回归与再生。而大的创造,总是诞生在一个失落感极强的群体中”。这句话对于英国中世纪昏聩颟邗的贵族也许无甚启发和警醒意义,但对于蒋巍笔下的主人公则不失为失落后再生的理论诠释。对驳杂迷离形势的分辨判断力,对困苦挫折的忍耐承受力,对瞬息万变的外界环境的顺应改造力等,无一不是那个特殊年代的馈赠,而这些又是他们终生受用不尽的精神财富。当方贻春、王玉臣、刘晓程、柳荷们以杰出企业家、优秀知识分子、卓越医务工作者和事业女强人腾跃于现实生活的各个层面时,我们必须承认知青“持有在任何时间段复苏与生长的能力”(秦晓鹰语)。蒋巍知青文学作品以对历史的异化与反异化、人性扭曲与反人性扭曲的深刻揭示,获得厚重的艺术品位和殊异的社会学价值。

蒋巍知青文学作品虽不具全景式和宏观相,大都属于微雕纤琢,但在细致繁密中透出一种沉实和真切。他笔下的知青形象在某种意义上堪称一代人的缩影,主人公们树皮一样经剥历裂地生长,树根一样曲折蜿蜒地埋入泥土,无花果一样不见鲜花就默默结着果实;他们每个人几乎都与共和国历史重叠,40多年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储存在他们的心灵上、疮结在肌肤里,新旧体制在他们灵魂里交替演变,最终幻化为盘山绕海的路阶,任后来人踏肩而去。在蒋巍全部知青作品中最能体现这种悖论性主题的当属《梦里青纱帐》,这篇刊载于《文汇月刊》1990年第6期的报告文学发表后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反响,文中主人公王玉臣是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知青人物,“知青情结”在王玉臣身上体现得完整而具体。为响应号召王玉臣虔诚地加入知青队伍,在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虽历尽艰辛苦痛几经悲欢离合,但岁月却赋予王玉臣良善心性、健全体格和超众才干。当返城演变为知青的一种集体行为时,王玉臣毅然与上海籍妻子和牙牙学语的女儿洒泪挥别,抱定夙愿,扎根农村,献身边疆,至死不悔。蒋巍在这里展示给读者的虽然是王玉臣宗教徒般的信念和近乎愚钝莽痴的行为,但却从一个更深层面上凸现出知青一代悲壮的精神苦旅。促使王玉臣留在农村的绝不是愚钝和盲从,而是他和农民和黑土地结下的相濡以沫、割舍不断的感情,是自己寻求生存空间、实现生存价值的最佳选择。王玉臣离不开自己的事业,离不开淳朴的农民以及亟需知识启蒙的农民子弟。在一个尊重人性、尊重知识的政治环境里,人的价值体现和实现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受城乡地域的局限,作者为王玉臣卓尔不群的壮举而感发的“离去的并非懦夫,留下的定是强者”的慨叹,无疑寄寓着对知青心魂的深透理解和由衷感佩。把经受的全部痛苦磨砺转化成助推社会进步的能量和力量,从人性淡漠的负面过渡到人性觉醒的阳极,这就是蒋巍笔下知青人物身上的思想特征和精神特质,它为忍辱负重、义无反顾、坚韧不屈的传统美德注入了新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