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马宇龙小说《楼外楼》的精神旨归:莫畏危楼遮望眼

来源:文艺报 | 马元雄  2019年06月14日08:48

小说《楼外楼》从一个人、一栋楼,一个抑郁症患者,一栋不得不修的楼开始写作,探索倾听生命在幽暗深处的呼吁,凝听灵魂在繁重役使下的喘息,令人既感觉沉重疼痛,又觉眼前豁然开朗。这部作品,通过对邝天穷内心的剖白和其成长轨迹的叙述,书写了这个精神荒芜时代下对复杂人性的质问,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和责任担当。“其实每一个人从出生、长大到衰老,乃至死亡只是画了一个圆。”主人公的深入感悟体现了对生命的终极思考。

“你走远了,我才读懂了一些什么……”戴欣嫚读懂了邝天穷,邝欢关于父亲之死鞭辟入里的分析以及邝野等人深刻的自责都反映出他们对邝天穷的理解,但在残酷的现实规训下,每个人都拒绝示弱,拒绝摘下面具,不愿正视现实,大家都像只陀螺一样,被时光和规则赶着无休止地旋转,直到散了架,再也转不动。连邝天穷自己也问:“你说正常人能明白精神病人的思想吗?”我们每个人都无情地接受着形形色色的规训,也将五花八门的规训给予别人,在各种掩饰下自欺、欺人,最终迷失自己。但最终,夫妻感情的回归、兄弟亲情的回归、邝天骄的回归,回归自我、回归真实、回归真情,一系列的回归提示时下每一个人关注眼前人,珍惜眼前事,呼唤繁忙状态下盲目追求而忽视身边人和事的“我们”多一份真诚,多一份关爱,体现了真诚的人文关怀。

小说通过主人公细腻敏感的心灵感受,包括一些夸张的描写、变形的意象,展现了扭曲的人性,生活中的阴暗,显示了对时代敏锐的认识以及愤懑。如母亲意象的描写,母亲给予生命,又像是一副精神的枷锁和桎梏,“母亲哪,一个让人怕让人恨又让人不爱的人哪。”而精神上的母亲在给他神经的舒缓和引导时,并未真正解救他,最终不可避免地看着他从形体上消亡。他在苦苦追寻妤洁身世、纠结于和尹夏的爱恋时,很多时候只是追寻精神上的母亲,寻找一个心灵的避风港,一种心理上的寄托与依赖。当主人公走进妤洁心理慰疗中心,走近妤洁时,在喧闹的城市中,在此会有我的家、我的灵魂的故乡的归属感。“曾经想,我要成为你的药,让你的长夜缩短。谁料想,你竟成了我的药,让我的长夜更长。”但这归属感是如此的短暂,这味药只是暂时缓解病痛,与此二者的关系客观上将他推进了更大的抑郁和虚无。精神上的无助亦体现在生存血脉被斩断后的彷徨,在城市化进程中很多乡村已彻底成为不城不乡之地,成了夹缝中畸形的第三世界,只是偶尔或浓或淡的乡愁让我们想起这个根之所在,根已不存的地方——最后邝湾被推土机的轰鸣声、王向春的“三年规划”和“双五十”部署的滚滚洪流所吞噬。

小说不再一味追求高大全,而是以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内心独白、所观所感展开韩阳这个城市的画卷,展现生活的方方面面,医疗卫生、城市建设、农村改造、升学就业、人际关系、工作应酬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反映了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深切的忧虑感,透射出了这个时代的心理“亚健康”状态,和读者达到深层次的情感共鸣。当然更深层次的是对主人公的解构,政坛新贵建设局长、专业过硬的书记学生、知书达理的老师儿子、公私分明的包工头的哥哥等一系列身份掩盖下的“我”,最终反映出一个“本我”,原来崇高的自身和庞俊杰一样为世俗所累。

“是一面镜子吗?……我只能看着我,却无法融入,只能注视却无法触抚。”师生二人恰似两面镜子,在对方身上审视着自己。“后来我才知道,老师(庞俊杰)跟我一样,有一股来自外界的强大的力量推动着他,更多的时候我们要把真实的自我包括自己的思想深深地包裹起来。在社会这个高速运转的大机器中,我们别无选择。”

“楼外是什么?是眼睛吗?散瞳,那才是洞穿一切的眼睛。”故事中的钱前虽很少出场,但又无处不在,他的生活状态是邝天穷理想中的,但邝天穷确是落入生活中的钱前,这个伟岸的影子被无限拉长,试图粘合崇高的人生表象,但却永远无法融合。

现代社会中人被异化的焦虑,人的烦躁无绪已成为一种社会病,我们追逐一切可以追逐的东西,唯独失去了自己。恰如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变成一只甲壳虫,试图用坚硬的甲壳保护自身最柔软的地方不受侵害,结果可想而知,是徒劳的。异化、市侩显示在无处不在的人际关系中,从主人公升任建设局长后,王向春进一步地示好,甚至弟弟天昊判若两人的表现,展现了温情面纱下赤裸裸的唯利是从。琴瑟和谐,却非相和之曲。“十字路口,我们分着走。你走我的泪,我走你的恨。”这只是时下人际关系的一点缩影,利益与隔阂让人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夫妻同床异梦,同事貌合神离,一切恰如诗人顾城所言:“你,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作品中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让赴死亡之约的主人公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中展开一生的故事。故事从他坠楼,在回忆诉说中,在有限的空间(楼面到落地50层高)和时间(从出生到死亡45年的时光)中展开叙述,最后以他的落地为节点,尘归尘、土归土,为一个——抑郁症患者的人生画上句号。“大地呀,我要来了,请迎接我!”只是最终宽广的大地亦无法收容他,在无序的改造开发中,邝湾也不能幸免,他的骨灰盒最终散落野外。

现实是残酷的,“也许,只有具有活着状态的事物才具有死亡的本领。我看到死神俊朗的面庞已经出现了,他让仙子坐着一驾马车来迎接我。”死亡在作者笔下亦可以写得如此诗性,但是在落地成为无数碎片、散布在空气中的无数个我恍然发现,本来柔软温润的大地此刻却坚硬如铁。“亲爱的,我不要你瞬间的灿烂,我要你长久的快乐。”最后在这句沉甸甸的祝福语中香燃尽,灵魂熄灭,生命之门关闭。

人、城市、生活,在高速运转的时代背景下,都不可避免地患上了抑郁症。“抑郁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抑郁。”从邝天穷、董莉们的抑郁折射出王向春、雍阳、何光荣等的狂欢,当然后者的狂欢映衬着前者的抑郁以及狂欢者自身可预知的抑郁。如何让每一个卑微的生命获得更多的尊重和更广阔的生存空间?“你把我的经验告诉大家,告诉所有抑郁的人,让他们一定要好好活着。”死亡的魂灵和人发生照面时,虽然魂灵并非实体,但对于人来讲,是一种反观自身的“他者”,面对生命、生活、家园被莫名的恐惧威胁时,他所传达出的为他人担忧的人性关怀,让他的死获得了价值。

“生命的意义就是,上帝派遣一个灵魂来到世界上受苦,然后死亡。可是由于这个人的努力,他所受过的苦,后人不必再受。”小说最后,尹夏的“三离”(离婚、离职、离家)恰恰体现了希冀所在,邝天穷们未竟的理想和希望,虽然遥远但真切地寄托在了尹夏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