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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满月儿》和《哦,香雪》:书写的不只是一种向往

来源:《小说选刊》 | 王干  2019年06月11日08:38

在共和国的文学史上,铁凝和贾平凹是既有传承而又创新的代表性作家。从乡土小说出发,他们都受到乡土小说大师孙犁的影响。作为“荷花淀派”的领军人物,孙犁影响了一大批青年作家。铁凝身处河北,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早期的小说对“荷花淀派”的承续成效卓著。贾平凹地处陕西,地域更靠近“山药蛋派”,但贾平凹师承的是“荷花淀派”。无论“山药蛋”还是“荷花淀”,都是新中国70年文学史上的里程碑。铁凝和贾平凹守正又创新,他们慢慢超越了“荷花淀派”,从而成为和孙犁、赵树理比肩的优秀小说家。

这两篇小说都是写少女的向往和理想,向往科学、向往城市,都与城市有关,都写了进城。进城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被几代作家反复书写,成为近四十年来改革开放文学创作中最有生命力的母题。铁凝和贾平凹之后也在持续地书写进城的故事。但这两篇小说至今还能唤起人们的记忆,并没有过时之感,甚至还能引发评论家重新阐释,这是因为作品不只是应景之作,更是汲取了生活的底蕴和生命的能量,才如此具有生命力。

《满月儿》的写作显然受到当时科学大会的影响,里面的主人公满儿是个热爱科学技术、一心想发明创造的最基层的科技人员,她身上的诸多美好行为都烙上了那个时代“英雄”的印记。在一个全民热爱科学、全民以陈景润的“书呆子”形象作为学习楷模的时代,满儿无疑是作家要倾心塑造的一号人物。比之满儿,月儿的形象似乎更为生动一些,她银铃般的笑声和文静的满儿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动一静、一淡一浓,红玫瑰白玫瑰般的色彩鲜明。结尾月儿那段话意味深长:“陆老师,你能永远不走就好了。你可以督促我学得快些。”少女的学习和挽留,以及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也暗含其中。而“我”和满儿在城市公交车上的邂逅,则是“进城”的一个序幕。

在《满月儿》中,乡村人对现代文明的向往还是借助学科技、学英语这样的抽象中介来联系的。而到了《哦,香雪》里,现代文明已经具体化、物化了,现代文明和理想生活被物化为一列火车: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地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温存和粗暴。

然而,两根纤细、闪亮的铁轨延伸过来了。它勇敢地盘旋在山腰,又悄悄地试探着前进,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终于绕到台儿沟脚下,然后钻进幽暗的隧道,冲向又一道山梁,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

曾经有人研究电影发展史,说与火车相关。从《列宁在十月》的开头到《青春之歌》的开头,再到《让子弹飞》的开头都是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或许火车的声响和视觉与电影艺术更容易切近吧。无独有偶,王蒙的《春之声》直接以火车开头,而铁凝的《哦,香雪》也是以火车开头,只是象征寓意不一样。《春之声》的闷罐车是封闭社会生活的写照,而香雪见到的火车则是现代文明、先进生产力和城市生活的载体。火车带来的是城市的气息和文明的气息,当然在小香雪眼里最重要的是一个铅笔盒,当她如释重负地用一篮鸡蛋换到那个文具盒时,城市的气息已经开始在她瘦小的身体里涌动。多年之后,她或许会在一个高档写字楼里读到铁凝的小说,也会看到贾平凹的《废都》,这都得感谢那列火车带来的机遇。

“荷花淀”也从这一刻起,开始走出了乡村,走出了大山,走出了白洋淀。而伴随香雪进城的是千万个乡村的孩子,他们通过学习(在《满月儿》里是学英语)、高考、打工离开家乡,在一个新的世界里生活、打拼,还有的可能漂洋过海,再成为“海归”。这是近三十年来文学经常描写到的场景和生活故事。

在《哦,香雪》里,香雪并没有真正进城,她只是坐了一段火车,又步行到自己的村庄,而那些等候她、寻找她的小伙伴们高喊着“香雪,香雪”迎接她回来的时候,笔者在人群中不仅看到了凤娇,看到了满儿、月儿,还看到了《人生》里的高加林,《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和孙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