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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城》:多重历史的交汇和变奏

来源:文汇报 | 张德明  2019年06月03日07:07

“钓鱼城何处?遥望一高原。壮烈英雄气,千秋尚凛然。”这是陈毅元帅在1927年游历四川合川时口占的一首五言诗,诗中所说“钓鱼城”,指的就是坐落在今重庆市合川区(宋代时称合州)东钓鱼山上的古城。在这里曾发生过一次旷日持久、影响深远的“钓鱼城之战”。

13世纪中叶,剽悍的蒙古铁骑在漠北草原强势崛起,“一代天骄”的兵威声名远播,一时间震撼了整个欧亚大陆。然而1259年,成吉思汗之孙、拖雷长子、蒙古帝国大汗蒙哥亲率号称“上帝之鞭”的十万骁勇善战之师,攻打钓鱼城,却“折鞭”于此。合州军民浴血奋战,坚持抵抗了36年之久,创造了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迹,书写了中国古代城防战中最为浓重的一笔。“钓鱼城之战”是一场足以改变世界历史轨迹的经典战役,正如清华大学历史学教授方诚峰先生所说:“钓鱼城具有世界史的意义,主要是因为蒙哥汗死于此地,大蒙古国暂时停止了向东、西方征服的脚步。”如此重要的战役,值得今天的人们不断地回眸,深入地研究,并用各种艺术形式反复书写和演绎。

诗人赵晓梦新近创作的长诗《钓鱼城》便是对这段历史的诗化演绎。谈到该诗的创作初衷时,诗人坦言:“我写钓鱼城,不是去重构历史,也不是去解读历史。我要做的,就是跟随历史的当事人,见证正在发生的历史。以诗歌的名义,去分担历史紧要关头,那些人的挣扎、痛苦、纠结、恐惧、无助、不安、坦然和勇敢。试图用语言贴近他们的心跳、呼吸和喜怒哀乐!”也就是说,面对“钓鱼城之战”这段颇富传奇色彩和精神底蕴的历史,赵晓梦没有刻意将主观意志强加于历史之上,从而对过往历史做强制解读和过度消费,而是沉浸于历史的氛围之中,同历史人物一同呼吸,一同感受,以便最大限度地贴近历史,最为真实地体味历史人物内心深处的喜怒哀乐。这一创作初衷,使他有效避免了对历史的单向度剖解,以及对历史人物的平面化述说,进而最大程度地挖掘出历史内部蕴藏的妙味与深意。

吉狄马加认为:“关注历史,并能对历史事件下苦功夫的诗人才可能成为大诗人。”不乏做“大诗人”野心的赵晓梦,显然对历史下过一番苦工。他本人祖籍合川,打小就从人们口中听到过有关这场战役的各种版本,对这段历史的咀嚼和细究历时甚久,在创作长诗之前,他又参阅了有关“钓鱼城之战”的几百万字的材料,创作前的知识储备是相当充足的。正因为对这段历史谙熟于心,领悟深透,他才能将其细致而丰富的历史样态,复杂而多义的历史韵味,用充满诗意的分行文字,艺术地展示出来,让我们从中看到了历史的风云变幻,品味到历史的百般滋味,领悟到历史的内在真谛。

《钓鱼城》写出了多种多样的历史,因而是多重历史的交汇与变奏。诗人述说蒙古人在遭遇“钓鱼城之战”前笑傲天下的骄横历史:“天下再大,不过是铁蹄的一阵风。祖先和兄弟打马走在风中,黄金家族的名号,压得乌云喘不过气。没有哪面城墙能阻挡铁骑扬起的沙尘。”蒙古军那种傲视群雄、气吞万里如虎的王者之气跃然纸上,胜利者的历史也在此可见一斑。遭遇“钓鱼城之战”之后,他们久攻不下、军心涣散、绝望丛生,失败的历史由此铸成。诗人如此描述道:“合川东十里那块来路不明的石头,截去了大军的去路与退路。”“气吞山河的绝望,在石头山的汗帐里长出苔藓。”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军,在钓鱼城之战上沉沙折戟,最后不得不感叹道:“被石头暂停的时间,生命进入倒计时。一个异乡人即使有鹰的名字,在垂直的噩梦里,走不出鱼的沼泽地。”胜利与失败在此并置,共同构成了蒙古帝国复杂多样的历史图景。

描述合川官兵遭遇“钓鱼城之战”的历史时,诗人交代了他们奋勇护城、坚强抗御,面对强大的蒙古军36年城池不失的骄人历史:“巨人钓鱼的石台上,有太多的英风回荡,他们的名字虽未刻石上,‘独钓中原’早已名扬天下,蒙哥与汪田哥的绝望,比火雷还响,比砲石还痛。这峭壁千寻三江环绕的城啊,虽托不起一个王朝的没落,却能挺住一根江山的脊梁。”36年的抵御与抗争,消耗和困厄,使钓鱼城最终走向了弹尽粮绝、瘟疫蔓延的艰难时日,为了保全百姓的生命,合川官兵无奈选择了“不能投降的投降”,诗人生动述说了这段委屈而酸痛的历史:“失去重庆失去粮食和水,钓鱼城单薄的棉衣扛不住北风凛冽,城有多大孤独和恐惧就有多大。国事飘摇,饥饿无期,风一天天吹,人一天天减少,被闲置的深宫大院无人会意,被感伤的抱负不能按理想行事。”历史的繁复多变,苦辣酸甜,从上述诗句中我们都可得到具体而深刻的体味。

此外,《钓鱼城》还将个人的历史与民族的历史交织起来加以描述,如述蒙哥汗率军征战合川钓鱼城的历史,正是将其个人历史轨迹与蒙古帝国的演变轨迹并置而书;述熊耳夫人的个人史的同时,诗人也在述说合川百姓的生存史,等等。这些个人历史与民族历史交并述说,共同展示的诗化表达,生动呈现了历史的层次感和多面性。与此同时,《钓鱼城》还将战场上的历史与战场外的历史交替书写,既交代蒙汉交战的历史情节,又讲述战争之外的自然和人文图景,从而构成历史的多声部。可以说,长诗《钓鱼城》正是从多维度、多层面对历史进行的呈现与阐发,由此构成了多重历史的合奏与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