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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的泛文本与分众化阅读

来源:文艺报 | 马季  2019年04月29日08:19

●传统文学是作家的文学,网络文学是读者的文学。“作家的文学”在努力追求精神高度和思想深度,提供给读者认知和思考生活的方式;“读者的文学”旨在娱乐大众,帮助读者闲暇之余实现精神调节。两种文本之间看似存在矛盾,但相互补充之后更符合我国文化发展的大势和民众的心理需求。

●文艺创作如果无视全球化的现实将难以实现有效传播,若不具备个人化则有悖文艺创作的基本规律。

●更加宽泛的东西方文化交融,是中国社会不断改革开放的必然产物,它为网络写作提供了新的空间,也为中国当代文学向海外进军提供了可能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理论批评界对网络文学热度太高持有疑议,最关键的是不认可网络文学的文本,指斥其扁平化、快餐化、粗鄙化所导致的浅阅读,即便那些赢得数亿点击率的超级人气作品,也因缺乏文学精品应有的语言魅力而遭到诟病。如此评价网络文学当然有其道理,因为在传统文学领域,能否深度阅读是衡量文学作品价值重要的美学标准之一。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网络文学作为大众文艺在互联网时代的标志性产物,其最基本的特征是传播的有效性,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网络文学在二十年时间里不断“转身”,终以泛文本的形式确立了与读者的关系、与时代的关系,及其在互联网文化产业链中的位置。简而言之,与读者的关系就是分众化阅读,与时代的关系就是借助故事硬核讲述新的中国故事,并由此而显示其作为文化产业链开端产品进行IP孵化的特殊价值。网络文学的这一现状是在国家文化政策引导下,与市场逐步磨合而形成的,那么沿着这条途径走下去,网络文学的精品化之路是否行得通,经典化是否有可能,则是今天我们关注的核心问题。

两种文本各美其美

自五四以来的文学传统至今仍是文学的主流,而网络文学的出现实现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多样化,这应该是两种文学形态在当下的基本定位。主流文学强调相对单一的文本,即指向阅读的唯一性(基本不考虑IP孵化),甚至不惜小众化,也要维护文学的“纯洁性”,语言、结构、人物形象、叙事方式在作品中发挥的作用远大于故事本身。传统作家以纸媒文本立身,比如面对巴金、王蒙、莫言、铁凝、路遥、陈忠实、贾平凹、王安忆、格非等作家,我们不会去考虑他们的作品是否改编成了影视,即使改编了读者也会对照原著文本解读影视文本,评价其得失。

网络文学则将文学的传播功能放在了首位,文本价值退居其后,通过大众艺术文本的放大效应,如影视、游戏、漫画、动画等,实现其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可以断言,如果没有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失恋33天》,大概不会有多少人知道辛夷坞、鲍鲸鲸;没有电视剧《甄嬛传》《步步惊心》《琅琊榜》《欢乐颂》,流潋紫、桐华、海晏和阿耐恐怕也不会引起多大关注;没有动漫《斗罗大陆》《全职高手》,唐家三少、蝴蝶蓝也难以成为明星式的作家。

传统文学是作家的文学,网络文学是读者的文学。这是从文本阅读层面上对两种创作形态所做的简单区分,虽说不是绝对,但大致上符合实情。所谓“作家的文学”是指作品更重视作家个人对生活的剖析,更注重个人经验书写,强调个性化和唯一性。而“读者的文学”则是以读者的阅读喜好作为创作的基本依据,力求在读者中获得最大传播率。对此进行仔细研判不难发现,“作家的文学”在努力追求精神高度和思想深度,提供给读者认知和思考生活的方式,“读者的文学”旨在娱乐大众,帮助读者闲暇之余实现精神调节。两种文本之间看似存在矛盾,但相互补充之后更符合我国文化发展的大势和民众的心理需求。

大众文化的新流

中国网络文学的出现和高速发展看似突兀,实际上有着深厚的历史人文背景,它一头连接着席卷全球的媒介革命,另一头连接着本民族文化心理和传承方式。深入其中得其真味,便能体会到或许只有中国才具有这双重的文化渊源,只有中国人才具有如此顽强的文化创造能量。回首百年可以发现,不断缩短人与世界万象之间的时空距离,乃是上个世纪全球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向度,文艺作品借助想象力扩大了这一奇妙变化给人类带来的快乐和烦恼,并通过跨文化传播实现了思想领域的融合和分化重组。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在上个世纪后半叶此消彼长、相互渗透的局面渐次明朗。在西方,法国新小说作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最后一个精英文学流派,不仅遭受诸多非议,而且成为孤立的“绝响”,而面对面的艺术、大众艺术的狂欢却空前活跃,畅销书、流行音乐、摇滚乐、街舞、涂鸦等大众艺术形式风起云涌。与此同时,影视产业的快速发展及其与票房、收视率捆绑的商业模式横扫全球,艺术创作与大众消费之间逐渐形成血肉关系。在二战之后,每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出现都有其深厚的民众背景,大众参与艺术创造、传播和评价的新的文化范式逐渐确立。在东方,日本的动漫文化、香港的武侠文化和边拍边播的韩剧模式都在这一时期占据了文化市场的要塞。

在这个基础上,大众文化以泛娱乐审美方式显示出超强的渗透力,跨越不同国度、不同文化、不同种族,面向所有个体,重构世界文化版图。美国学者詹姆斯·罗尔在《媒介传播文化:一个全球性的途径》一书中重新定义了“超文化”概念,他认为超文化包含六个方面:广泛的价值观念、国际资源、文明、国家文化、地区文化和日常生活。罗尔还在具体阐述中提及:电视对人们的时间、空间、距离的改变,直接使人们交往、谈话、睡眠、食物准备、消费以及其他日常的交际方式和家庭行为模式发生改变。这是罗尔30年前的表述,今天在互联网生态环境下,巨大信息流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改变可谓无孔不入,但就文艺创作领域而言简单概括起来无非两个指标:全球化与个人化并举,即联合与分化后产生新流。简而言之,文艺创作如果无视全球化的现实将难以实现有效传播,若不具备个人化则有悖文艺创作的基本规律。

互联网在上个世纪80年代商用,此后20年在全球广泛应用,信息技术革命急速放大了全球文化交流的路径。中国网络文学有幸介入了这一巨变,经过20年的发展,已经成为标志性大众文化样式,深入人心,为中国大众普遍接受,并逐渐向海外拓展,自然融入全球大众文化的洪流之中。随着中国网络文学进入新的历史拐点,主流意识形态对网络文学的重视、赋能与规制,文学创作从规模扩张向质量至上转型,以及如何提升网络作家的文学地位、培育新生力量,让网络文学向精品化、高端化发展成为业界关注的焦点。

网络文学呼唤精品

网络文学究竟与传统纸媒文学存在哪些差异,我们该如何去看待和认识它,进而在未来的文学史当中如何阐释它,这已经是一个摆在我们面前不容忽视的议题。从总体上看,中国网络文学是世界性文化流动的产物,网络作家深受西方大众文化的影响,在数字化阅读时代,年轻一代对文学经典的理解和认知发生了变化,并将文学和影视、动漫、游戏等其他文艺样式视同为一个整体,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形成类型化写作方式和分众阅读模式。因此在创作方式和标志性作家的产生过程中与传统纸媒文学逐渐拉开了距离。

网络文学为何受到年轻读者的追捧?这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话题。生活多变,文学常新。从审美上讲,网络文学反映了新生代作家群体对生活的理解和认知,与上代人的观念存在一定差异。从文化脉承上看,网络文学与传统的通俗文学有着极深的渊源。可以说,成功的网络作家都曾经大量阅读中国古典文学,甚至研究程度要比传统作家更细致。网络作家的思想资源来源于青少年时代、读书期间所阅读的一些经典作品,既有中国古典文学,比如《红楼梦》《封神榜》《七侠五义》《西游记》、“三言两拍”、《聊斋志异》,甚至金庸、古龙等,也有很多西方大众文学,比如《指环王》《哈利波特》《暮光之城》《冰与火之歌》等。更加宽泛的东西方文化交融,是中国社会不断改革开放的必然产物,它为网络写作提供了新的空间,也为中国当代文学向海外进军提供了可能性。网络文学呼唤精品成为历史的必然。

21世纪以来,大众文化的基本特征是建立在知识产权保护体系下的成功的商业模式,必须明确一点,知识产权保护的核心是文艺作品的原创性和惟一性,而这和艺术创作规律完全吻合,也就是说,大众文化的基因与精英文化并无排异现象,甚至可以说,21世纪的大众文化正是上个世纪精英文化结出的果实。所谓成功的商业模式,即是最大范围的有效覆盖和传播,从而使得知识产权保护和商业模式之间形成一个闭环。由此,文化发展与经济规律合奏,为以网络文学为龙头的互联网文化产业在21世纪大行其道奠定了坚实基础。在文明世界之今日,一国之文化如果能够成为产业,并深刻影响民众的精神世界,相信所有政府都会将其纳入国家发展战略之中。中国网络文学生逢其时,如鱼得水般得到了政府和资本的双重维护和推动,在国际化环境中成长的中国新生代人群注定会将这朵奇葩催生得无比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