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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牛毛(散文)

来源:文艺报 | 南泽仁(藏族)  2019年04月03日14:09

中午,牧场上空浮着几朵白云,风一吹便朝着东方山顶薄薄地散开了,金亮亮的阳光洒在牧场上,穹顶蔚蓝。

扎巴斜背毪子筒包,腰间别着两把大号剪刀,在牛群中穿梭,后来他停在了一头牛角粗壮、肩峰魁伟的牦牛面前,一点明晃晃的光亮在它的耳朵上闪耀,那是它佩戴的特有的铭片编号。这些编号的由来值得一说。据《斜卡往事》记载,九龙牦牛非常珍贵,很多人来到九龙考察,想引进牦牛种。可惜九龙牦牛种到了别的牧区,即便是配了种,也会出现难产、退化快的现象。为保护有限资源,相关部门在九龙牦牛的主要产区设立了科研基地,选取突出的牦牛物种,以“九龙牦牛”来命名编号,此类牦牛不能随意宰杀,一旦发生意外死亡也要及时报备。

扎巴试图用手去挠它的额头,刚碰触到,它就扭头走开了。扎巴就像招呼一位兄弟那样亲密又严谨地唤它的名字:“曲米呀曲米!”它回望了扎巴一眼,扎巴从他的毪子包里取出一把炒盐递到它嘴边,它先是嗅嗅才凑近来舔舐。扎巴去挠它的脊背,想要用指尖去驯服抑或是转移它的注意力,它的毛发像水波般抖动了一下。南杰拿着一根毛绳悄悄接近曲米身后,抛出一端套住了它的两只后脚。惊恐之余,它想要逃窜。扎巴一个侧身避开它的尖角,左手抱紧它的脖颈,右手拇指伸进它口中,按在舌头上,剩余手指拖住它的下巴,这使它彻底失去了动力。南杰又用剩下的绳索迅速套住了它的一双前脚,它猛力挣扎着被困住的蹄子,想要反抗,宁卡和吉美也上阵来帮忙按住它的一对角,它重心失衡,被重重地摔倒在地,惊得周围的牛群像被抽了响亮一鞭子瞬间闪离。为了防止它起身,扎巴把它的头反扭过来,牛角插进了土里。扎巴从腰间抽出两把剪刀,与南杰一人一把,分别从牦牛的头尾两端开始有序地剪毛。曲米无声地喘着粗粝的气息,听着咔嚓咔嚓声愉快地从自己的毛发间发出,一双深黑明亮的眸子惶惑不已。剪掉半身牛毛,就像揭下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宁卡和吉美在扎巴的协助下,将四蹄朝天立起,两把剪刀又深入到曲米腹侧和胸前的群毛里,它们像乱草一样蓬勃。再翻身来剪另一侧的牛毛,尾毛丛生则要剪至末梢。快剪完的时候,南杰从腰包里取出一把炒盐喂进曲米的嘴巴里,颇有安抚及嘉奖的意味。宁卡从围栏外提来一桶油漆和一支用牛毛捆成的毛笔,蹲在曲米的眼前均匀地为它的一对角涂上油漆。做完这一切,解开绳索,曲米猛然顶着一对绿色的牛角站起身,甩着狮王辛巴一样修长的尾巴朝牛群中奔跑去。它少了之前的雄壮,但看上去利落了许多。这个时期如果不剪牛毛,它们不但会掉膘,还会面临寄生虫的困扰,尽管剪牛毛这样的事情远远违背了牦牛的意愿。

扎巴将两把剪刀别回腰背,取出一把炒盐走进了牛群中,牛群再度陷入了慌乱。“啾啾啾啾”,扎巴噘起嘴发出了牛饮时的畅快响声,牛群在不远处停下来,侧耳倾听,扎巴快步走到一头牛角像括弧一样雅致的奶牛面前,温柔地喂它食盐,抚摸它平直的背脊,它眨动着眼睛,浓密的长睫毛像黑夜一样一次次盖住眼眸,扎巴在它的眼界里忽暗忽明。南杰如法炮制地从它身后慢慢接近拴住它的后脚,它可能只是感到腿脚不适,想迈开步子,扎巴又去拴住了它的前脚。接着他们二人合力将它按倒在地,它感觉耳边嘶一声长鸣过后,世界就安静下来了,只听见冰凉的“咔嚓”声音贴着它的身体游走,微风悠悠地吹过,一切是那样惬意。它的小牛犊在不远处忐忑地跳窜,仿佛要使它颈脖上的牛毛花发出银铃铛般响亮的声音。母牛躺在地上自顾回味着留在舌苔上的那点咸味,黏稠的唾液从嘴角不断流出,它吐出了粗糙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唰唰地舔舐嘴唇以及鼻孔。宁卡为它的一对角精心地涂抹油漆。我和雍贝牵着一根蛇皮口袋去拾起剪下的牛毛,它们温暖柔软。扎紧一口袋牛毛,雍贝就去坐在口袋上,晃动双脚有节律地哼唱:五行山压住锋芒,金刚圈收复了狂,我依然还是最强,电石火光,一路行者无疆、疆、疆……由高到低的音调使得“疆”字遁入了深井一般,无尽地旋荡着。十几头牦牛剪完牛毛,我们就装了十几口袋,我和雍贝提着它们堆积到柴房外,阳光照着,风使它们散发出了浓重的旷野气味。

正午过后,扎巴打开朝北的围栏出口,散放了所有的牦牛,它们甩着尾巴奔跑着朝倾斜向下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