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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榨菜(散文)

来源:文艺报 | 姚 健(土家族)  2019年04月03日13:50

榨菜是一种加工性能特强的蔬菜。武陵山腹地酉水河一带的土家人,习惯将新鲜榨菜腌制成咸菜再食用。如今超市里常见的重庆口口脆榨菜、涪陵榨菜丝等小袋包装食品,就是在这种传统工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上世纪70年代,地处湘鄂川交界的湖北省来凤县,其榨菜加工还停留在纯手工状态,加工的第一道程序——剥榨菜皮,需要大量简单重复的廉价劳力,当时有许多小学生也常参与这种劳动,我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我们家住在母亲工作单位——县百纺公司大院里。家长们并没有强迫自家小孩劳动挣钱,但孩子们到了假期就想着要做点活儿,赚点零用钱,以便多看几场电影。那时看一集彩色宽银幕影片需要两角钱,相当于母亲单位食堂一人一天的伙食费,是比较“奢侈”的消遣,长辈是不会随便给钱让孩子看电影的。

记得小学一年级的那个寒假,我跟着大院里几个年龄稍大的女孩去学剥榨菜。大院背后就是县蔬菜公司的仓库,剥榨菜的地方就在那儿。一条长10米、宽约一米的木制柜台,将偌大的仓库一分为二,柜台是发榨菜的与剥榨菜的两种不同身份的人的分界线,发榨菜的在柜台里面,剥榨菜的只能在柜台外面,这是规矩,不可逾越。

柜台里面堆放着许多等待剥皮的新鲜榨菜,它们由发榨菜的师傅用铁铲撮入背篓里过磅,再置于柜台上,等剥榨菜的人缴纳押金后,再背到柜台外面的空地上,一个一个地被剥干净。

我们早早地起床,带上背篓、小刀、小凳子等劳动工具,来到目的地,每两人自由编成一组,其中一人得背着背篓去排队登记交押金,领取榨菜和篾条,另一人则要在柜台外面抢占剥榨菜的位置,行动稍有迟缓,就只能到寒风凛凛的仓库门口去剥榨菜。我们领取的榨菜必须当天剥完,不然押金和工钱都领不到手了。

柜台外面的我们,将榨菜领到手后,就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拿出小刀,逐个剥去榨菜皮。剥榨菜皮很讲究方法,需用小刀小心地把菜头的粗皮老筋去掉,但又不能伤及下部的青皮和里层的菜肉。因榨菜呈瘤状,凹凸不平,剥皮时,自然要费一番周折。如不小心,剥多了青皮和菜肉,造成浪费,按要求是要扣去少量工钱的。不过,师傅对我们几个小孩很是仁慈,一般不会扣钱。

我们将剥干净的榨菜用领来的篾条穿成串,整齐地摆放在地上,等待师傅验货,如果师傅在榨菜串上画了红记号,就表示验收合格,可以领取押金和工钱,也可以再去领取榨菜继续干活儿。

师傅手中的红笔,对于我们剥榨菜的小孩来说,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我一边剥着榨菜一边想着要是自己有这么一支红笔该多好。公司验收完这些榨菜后,直接将去皮的榨菜串挂在木杆上晾晒、脱水,再用盐、花椒等调料腌制加工成咸菜。

因为同去的伴儿都比我大两三岁,手脚麻利些,皮剥得合乎标准,一天下来每个人可以剥20多斤,能分得七八角的工钱。我干活不得要领,剥得又慢又不干净,她们担心我剥的榨菜不合格,拖后腿,就叫一个性格好的田恬姐和我一组。我们坐在一起剥着榨菜,只见那些拳头大小的榨菜到了田恬姐的手中变得很乖,转一个圈,头部的老筋一丝不剩,白白嫩嫩的菜肉和下部的青皮完好无损。可榨菜到了我的手中却很顽劣,总让我的小刀达不到准确的位置,一会儿深了,伤到菜肉,一会儿浅了,筋未去净。

我走到田恬姐身旁,仔细看她手中的榨菜是否有什么两样。田恬姐笑着说:“小妹,你别着急,手头活儿,功多利熟,你多剥两天,自然就会快了!”她一边小心地剥着自己手中的榨菜,一边还时不时地放下手里活儿,检查我的功夫,发现没剥好的,她会再用她的小刀,将榨菜挑得没有一丝筋后,才穿在篾条上面,还教我如何使用巧力,剥下菜头上那些紧贴着菜肉的老筋。

仓库空间很高,门又是敞开着,寒风就对着我们吹,手冻得不听使唤,实在太冷,我们就站起来,跺跺脚,搓搓手,哈几口气,再回到小凳子上继续干活。发榨菜的师傅,还兼任验收的任务。对我们所干的活儿检查得很仔细,只要在去皮的榨菜上发现一丝筋,就会要求重剥干净。要想师傅在榨菜串上画上红标记,还真不容易。每遇师傅验收,我总是躲在田恬姐的后面,盼望着师傅快点画红杠杠。

我常常返工,因此进展很慢。

第一天,我们这组只剥得半背篓,挣得4角钱,第二天慢慢地剥得快了,工钱涨到6角。第三天,我们发现大院里的另外两个姐姐,径直坐在柜台里面剥榨菜,剥完成串就给画上了红标记。

不用排队领取榨菜,不用费力抢占剥菜的地盘,更不用排队等待验收。原来,那个发榨菜的师傅是她们的远房舅舅。我们艳羡极了,好期盼我们也有亲戚在公司,也同样能在柜台里面剥榨菜,每天至少可多挣4角钱,多看好几场电影。

第一次领取工钱的那天晚上,我和田恬姐立马上电影院看了一场样板戏电影《红灯记》。坐在舒适的影院里,听铁梅唱着“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风里生雨里长……”突然我发现小铁梅独辫子上的头绳红得好眼熟,想了好一阵:哦!那头绳的红与白天榨菜串的标记红,不是一样的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