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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光芒》:善爱与诗意

来源:文艺报 | 徐鲁  2019年03月22日08:48

俄罗斯散文大师帕乌斯托夫斯基在他的回忆散文《同盖达尔在一起的日子》里,说到了儿童文学作家、童话名作《一块烫石头》的作者盖达尔给他的印象:“在我看来,盖达尔最主要、最惊人的特点,是根本无法把他的生活和他的作品分开。盖达尔的生活似乎是他的作品的继续,有时也许是他的作品的开端。”“盖达尔的每一天几乎都充满了非常事件、异想天开的事……不管盖达尔做的是什么事,说的是什么话,一切都会立即失去平凡的、令人厌倦的特点,变成不平凡的东西。盖达尔的这个特点完全是本能的、直感的,这个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帕乌斯托夫斯基由此认为:盖达尔是一位能使孩子们感动得流泪的、极为出色的讲故事的人。

阅读梅子涵的散文,我也不时地产生像帕乌斯托夫斯基那样的感觉:梅子涵也是一位能使读者们感动得流泪的、极为出色的讲故事的人;他的生活,有时似乎也是他的作品的继续,有时又像是他的作品的开端。

比如在《火车》《童话》《飞行》这些篇章里,梅子涵写到一些真实的生活际遇,你根本无法把散文家的真实生活和他的作品分开,你搞不清楚哪个情节是生活的,是非虚构的,哪个情节又是文学的,简直就像是虚构的一样。

当然,这只是我们作为读者的某种错觉。实际上他写的全都是最真实的、非虚构的散文。这些散文的魅力在于,作家所选取的是发生在他一生中的最具“文学性”和最具有感动力量的人与事。这样的人与事,一生中也许只会遇到一次,不可能再有第二次。一旦遇上了、经历了,“我都会死死地记着!记着了,就成为了暖和的故事!”

比如在《学生》写到两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在各自人生的重要关口,都幸运地得到了自己老师的帮助。走向社会后,他们都怀着感恩之心,踏踏实实地工作,而且不忘师恩,每逢年节,总会给老师送来问候。全篇没有一丝一毫的渲染和夸饰,全用平淡、朴素的白描语言来叙述真实的故事,却自有一种动人的力量。

再比如读《校长》《快递》这些篇章,你就会觉得,无论在真正的文学散文中,还是在一个真诚者的生活中,都没有微不足道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什么渺小的题材和体裁,而只有渺小的作家。在梅子涵笔下,生活的每一天里都有温暖的忆念,都可以做善良的回望。

在《快递》里,梅子涵写到作者和那个快递小哥先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是就在作者心里的怒火像是脚底的轮子,“我像是一团烈火似的去追他”,希望他能有一个道歉的时候,一个动人的细节出现了:“这时,我才看见,他的头上有好多的汗!他被晒得很黑,其实他大概只有二十出头的年龄。二十出头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农场当着知青,也被晒得很黑。”正是这个细节,让整个故事的“剧情”发生了彻底逆转:“我用手擦擦他额头上的汗。我说:‘你热吗?’怎么会不热?这已经是六月了!他没有避开我的手,猛然流泪了,大滴地落下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父亲在抚摸孩子。”一个眼看着就要被怒火点燃的故事,却急转直下,变得无限温暖。作者也满怀庆幸地写道:“这个上午没有被毁掉。我们挽救了。他离开的时候说:‘我走了。’我说:‘你骑得慢一点。”我们竟然有些像亲人告别。”再平凡、再琐碎、再不起眼的小事,梅子涵也能从中发现美好、温暖、童话的东西,哪怕这些小事如他自己所说,没有任何“中心思想”。但是,这一篇篇干净、平实、清亮发光的散文故事,却使我不由得生出如此感慨:终究,生活中会有一些我们所挚爱的人与事,是能够用我们的双手、文字、心灵,把它们保存下来的,因此,诸如热爱、文学、浪漫、高尚、诗意……这样一些美好的东西,也是有可能始终不渝的。就像《火车》那篇故事的结尾,作者添加的那个“结束语”:哪怕车厢的灯全熄了,还是会有人看见你——他送那个女人和孩子进卧铺的瞬间,不就被黑暗里的人看见了吗?还有,如果你“学过雷锋”,那么你也会等到一位永远记得你的“张车长”。

在这里,车厢的灯、女人和孩子、进卧铺的瞬间、黑暗里的人、学雷锋、张车长……都是《火车》这篇故事里的具体的人与事,同时也都超越了狭隘的个人生活色彩,而具有了普遍的象征意义,成为了美好的文学题材。如果不了解这个真实的故事本身,脱离了这件事的前后语境,也许,这些人与事、词与物,都成了需要加以解释的“文学典故”。

一本书无论有多浪漫、或者有多沉重和忧伤,也永远比不上生活本身的浪漫、沉重和忧伤。《绿光芒》带给了我们一个启迪:来自真实生活本身的、非虚构的故事,更有魅力,也更有力量。当然,前提是,首先你自己必须心中有光芒,你必须能够看见挂在那些最普通的人额头上的亮晶晶的汗。

有人曾向一位外国女作家提问:“什么东西会使你感情更激动?”她回答说:“只有一种东西:善良。”《绿光芒》里有许多能使作者自己、也能让读者们激动的东西,但是最能让我激动的东西,就是作者那颗敞开的、无处不在的善爱之心,那种温暖、光明的人道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