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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苇子:你只是小宫女

来源:《西湖》 | 李苇子  2019年03月19日16:18

是第一批微信用户,但只发过四次圈。内容是旅途风景和美食照,从不拍人。有二三好友是摄影迷,批我摄技原地踏步百年不变。当年被他们忽悠着入手一台佳能50D,自觉人生再度刷新,进入了全新境地。几次旅行结束,发现单反实在也不便利,携带身边又笨又蠢,还有装逼嫌疑。拍照虽好,到底失去了手机的灵便,自此之后,单反便沉睡抽屉,石化蒙尘。

向来不喜欢过于人工的东西,比如某些雕塑,精致到无可挑剔,却少了一块山岩的朴素和笨拙。就好像婚纱照里的新娘,皆是大同小异。所谓美丽是一场骗局,这骗局了无新意,同质化又低水准。因此,我朋友圈里的旅行照片皆是素面朝天,我想说,哪怕是摄影这件事,我似乎也更偏爱现实主义,那种冷的、硬的、铁铮铮的现实。

曾有一段时间,周边人都在谈论世界末日,大家似乎是拥抱末日的姿态。世界重新洗牌,尽管对我们不再存有意义,但相比丢失公道的世界,末日好像更可爱点,毕竟在自然的暴虐面前,人人死而平等。

我不愿承认那是一群失败者的集体自慰。尽管事实正是如此。我们像电影《立春》里的女主一样,期待某些外力撑起自己坍塌的人生之厦。

《末日》的故事大体上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现实中的老郑是个颇爷们的女人。阔别多年之后,我们相约在母校门口见面,才发现母校早已变身商城,我俩像两只乌鸦“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后来就去便利店买了一扎啤酒,坐在路沿石上喝了彻夜。

故事里的“20万”也是真实存在的,原型是山西某所大学主干道边的公厕。我的一个好友曾在那里读过本科,那段时间,我常和他厮混,频繁出入“20万”。我不想讨论“20万”背后的贪腐问题,实际上“20万”这个名字已经把一切说明白了。

我想尝试写一个关于归来的故事。归来,青春不再,要命的是,青春燃尽,换来的竟是洗濯不掉的屌丝身份。这恐怕是当下大部分曾坚信‘读书改变命运’的底层青年普遍遭遇的现实尴尬。完美世界仍在一箭之遥,幸福只是个传说,属于你的,也许只有最后的一坨鸽子屎吧。

我学美术很多年,始终对人物画提不起兴趣。后来学写小说,总是写不好人物。不知二者有无内在关联。画家倒可以一生不画人物,不写人物的作家恐怕没有。为此,我变得焦虑不安。有人说很多东西是天分,我自觉不是才情之人,只能踏踏实实地勤奋,而勤奋实则是缺乏创造力者的遮羞布。我喜欢那种素描式的小说,速写是才情,素描见功底。

《斑马窗帘》是我企图用一个短篇小说来作人物素描的尝试。我试着忽略外部情节,只关注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行为和心理。就故事和情节而言,这不是一个“大”小说,正像很多小成本电影那样,核心事件的场景固定不变。我尝试使用了很多长镜头,这让小说读上去稍显沉闷。没办法,小说只能受我个人的审美倾向左右。我不喜欢剧情太过明亮的小说和电影,这审美注定了边缘和孤独。

“上帝关了一扇门,必定会开一扇窗。”《斑马窗帘》里的窗是我对这句话的质疑和反击。事实上,上帝从没给某些人开过门,更毋宁谈那扇窗。因此,他们在黑暗中做了一扇扇假窗,又精心挂了窗帘,使那里看起来更像一扇窗,到后来,以至于我们都忘了那是一扇假窗。

马雨把田晓洁带进了一间没有窗的房间,那房间实则是马雨孤绝的内心。孤绝是一座岛,得不到救赎。我不想说“爱到深处人孤独”这类的话。对某些“唯爱主义者”来说,爱恐怕就是最后那一根稻草,这稻草既可以救命,反过来又可以致命。因此那些唯爱主义者们的表现往往都很激烈。

故事里还有一个写作指向,只是没有更深挖掘和扩展。我用斑马和骏马来对比,前者象征柔情男子,后者比喻所谓“很man”的男人。男子是性别意义上的男人,男人是社会意义上的男子。传统社会总是对男性有着各种要求。这要求经数千年进化,似乎也没被写进基因密码。因此,像马雨这种柔情似水的唯爱主义者并没灭绝。

我想,不管是唯爱主义者还是不相信爱情的人,我们都愿意在自己的房间里开一扇窗,然后再挂上一条窗帘装饰。

窗不仅是个物理存在,还有一半属于精神。没有窗的大房子,想想都毛骨悚然。

《台风将至》最初的名字叫《无风》。我想说的是校园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给外人的感觉似乎就是世外桃源,风平浪静。尽管人人都在学校待过,尽管人人都晓得把学校比喻成象牙塔是地摊文学的意淫。事实上,每个人平静的生活表象之下,都潜在着一场或者几场台风。

故事里的米老师是个离异的中年女性,独自抚养女儿,在一所高校教公共课。公共课这东西,怎么说呢?有点儿鸡肋的意思,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因此,代课老师就很边缘。在我们的社会里似乎有一个共识,大学老师好像挺风光的样子,代表了知识水平和文化水准,没人觉得那是边缘群体。事实上,社会中的每个人在人生的特定时刻,都可能变成那个最边缘的人。好吧,如此一来,米老师身上的标签就更多了,综合了诸如“离异”、“单身”、“单亲妈妈”、“老女人”、“公共课老师”、“边缘人群”等一系列符号。而米老师却要硬撑起一个“体面”。为了这个体面,或者说,为了铲除那些威胁自己体面的因素,米老师做了一件看似很变态的事,那便是给一个总旷课的学生挂科。这是一个边缘者强调自我存在的手段。我想,这是可以理解的。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却有着成人不具备的力量——哭声。

我来了,这不够,我还得证明我来过。

米老师用这种方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这证明付出了很多代价,目前来看,这代价未必惨重,可是谁又敢说一只南美洲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不会在两周之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曾有朋友把文坛比喻成后宫,大作家皆是甄嬛、如懿之流,他问我算什么。我说我算什么?我想想看。我想了一会告诉他,应该是个执事太监。他摇摇头说,美得你。我说那你说我是什么。他说,充其量是个小宫女,还是天资愚钝的那种。

那天,我的某个摄影迷好友发了条朋友圈“别以为买了单反就会摄影”。如同箭镞正中靶心,我马上变得非常虚弱。我决定把沉睡了百年的佳能50D挂到“咸鱼网”上,希望上帝给我个咸鱼翻身的机会吧。

《革命之路》和《泰坦尼克号》,你选择谁?选择后者,后者是前者的激荡;选择前者,前者是后者的衰颓。也许,这就是生之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