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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中的上萼坪

来源:文艺报 | 何永飞(白族)  2019年03月06日16:16

闯入上萼坪,纯属意外。还没等我回过神,从山脚和山头飘飞过来的云雾就入骨、入心,洗去尘俗的杂念,把我托举到另外一个美妙的世界,如梦如幻。

闯入上萼坪,也非意外。在滇西北高原的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一群像蜜蜂一样勤劳而富有智慧的人。他们叫白依人,属于彝族的一个支系。之所以把他们比作蜜蜂,是因为他们安居在这里跟蜜蜂有关。据说,他们的祖先是在一只蜜蜂的引领下,才来到夸萼山繁衍生息,延续血脉,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安乐生活。另外,白依女子头上戴的头巾,身上穿的服饰,犹如蜜蜂,特别是那用长长的腰带绷出来的细细的蜂腰,看一眼就会让人迷醉。对白依人,以及其所居之地,我早有所关注,早有所倾情,早有所神往。

我老家的村子前面有一条河,名为南坝河,河水往北流,汇入漾弓江,江水转弯继续往东流,最后汇入金沙江。而上萼坪则地处金沙江畔的山腰上,江面上的雾气往上升腾,就把白依人的村寨拥入怀中。我身处上萼坪,没有一点生疏感,反而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我在南坝河边流失的时光来到了这里。由此,我断定,来上萼坪是一次早已被安排好的生命之旅、心灵之旅。

车子跟着从云层间投射下来的一束阳光蜿蜒而上。透过车窗,往上望,上萼坪的白依人住户就像长在陡峭山坡上的一朵朵灵芝。惊奇之余,我在心里想,白依人的祖先怎么会选择如此偏远而险峻的地方生存,难道就不怕遭受贫困的折磨?可渐渐地靠近上萼坪,才发觉自己的担忧是没有任何必要的。正所谓,靠山吃山,白依人以超高的智慧找到了一种适合本民族生存的法则,以超强的勇气劈开了一条使本民族走向富裕的途径。

在上萼坪,城里能吃到用到的东西,这里一样不缺。村民们骑着摩托,开着车子,不用多长时间,就能下山,把江边街上的货物拉回来。倒是这里的有些东西,城里人永远只能是羡慕的份儿,比如清新空气、原生态瓜果蔬菜以及纯朴厚实的民风。上萼坪,就像隐身于尘世之外的处子,静如秋水,净如冰雪,靠近前,得先把身上的俗气拍打掉,否则难以走进她的心里。

我们住在村支书的家中,感觉无比惬意和自在。他家在一个山坳里,周围只有两户人家,一点都不拥挤,想怎么扩展都可以。整个院子掩映于一片绿浪之中,抬头即可望见山头的崖壁,眨眼的功夫,崖壁上的云雾就飘到院子里,飘进饭桌上的碗里和杯里。村支书的小孙女一点都不怕生,眼睛水灵灵的,挺逗人喜爱。上萼坪的小伙子都长得帅气,姑娘们都长得俊俏,想必与所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有青山、绿水、清风、白云的滋养。

朋友是摄影家,来上萼坪,就是为了猎取美景。他带着长枪短炮般的镜头而来,我带着一颗在尘世漂泊得有点疲惫的心而来;他想把大美呈现给观众们,我想把那些负重的东西消融在山水之间。第二天早晨,我们匆匆吃过早点,不顾山路的湿滑,来到能一览金沙江流水形成的太极八卦图的一个山坡上。

云雾似乎很眷顾我们,瞬息间,给我们描绘出各种迷醉的景象。远处的云雾弥漫在金沙江的太极八卦图上,若隐若现,似乎真有高人在那里修道,不禁让我产生几分痴想,也为自己之前的很多俗念感到惭愧。我还陷于痴想中,云雾就从江中、从山顶飘过来,把我们完全笼罩在里面,眼睛只能看见四五米之内的松树和草地,而且还是朦朦胧胧的。叮当叮当的铜铃声从云雾中传来,悦耳动听,打破山间的宁静。虽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凭自己在山村成长的经验,可以断定是上萼坪的村民们赶着牛羊上山放牧。随着铜铃声而来的是白依调子,犹如天籁,把心彻底灌醉。早就听闻,白依人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的歌如清泉般清亮,他们的舞如白云般飘逸。如今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云雾散去,又聚拢,我们被反复洗礼,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一时分不清楚是在天上,还是人间。

白依人的火草衣独具特色,格外吸引眼球。火草衣出自白依女子之手,从采火草,到搓线、织布,再到缝制衣服,都是自己完成,可见她们双手之灵巧。要缝制一件火草衣,需要到山坡上采无数片火草叶,需要搓无数根火草线,需要熬好几个夜晚,但他们乐此不疲,可见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艰苦生存环境的无畏精神。现在日子好过了,他们不用再去采火草、搓线、织布、缝制火草衣,拿钱就能买到用机器缝制的火草衣,他们的传统工艺面临着失传的危机,这是让人欣喜之余的无奈叹息。

朋友就是为了拍摄白依人用传统工艺缝制火草衣而来到上萼坪,幸好没白来。村支书的女儿约来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围坐在火塘边,拉起裤脚,为我们再现了白依人用手在大腿上搓火草线的情景。尽管这种演绎有些不完整,可看着一根根火草线在他们的手脚之间不断地拉长,我的心不禁为之感动。黑夜在火塘里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我紧紧地拽着火草线的一头,手心直冒汗,没有一点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