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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的精神星图 排列未来的多种可能

来源:华西都市报  | 张杰  2019年02月24日09:05

由于科幻小说《流浪地球》改编电影成功,让刘慈欣在继获雨果奖之后,又一次成为大众传媒关注的焦点人物。而想要再次清晰辨认他的精神星图,掌握他的科幻世界几大关键词,无疑是非常有价值的。

2018年11月8日,刘慈欣在美国华盛顿被授予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他也成为获得该奖的第一位中国人。阿瑟·克拉克爵士是20世纪享誉世界的英国科幻小说家,其科幻作品多以科学为依据,代表作《2001:太空漫游》于1968年被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拍摄成同名电影。克拉克奖是英国科幻小说最高奖项,或许没有雨果奖的名声那么响,但对刘慈欣来说,克拉克奖对他意义更为重大。因为克拉克是他科幻创作的原点。刘慈欣说,“我的所有作品都是对《2001:太空漫游》的拙劣模仿,科幻文学在此达到了一个顶峰,之后再也没有人能超越,即使是克拉克本人。”

克拉克 一脉相承的风格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国出版了《2001太空漫游》,这部科幻小说第一次激活了刘慈欣的想象力。“读完《2001太空漫游》的那天深夜,我走出家门仰望星空,看到银河,我突然觉得,星空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我第一次对宇宙的宏大与神秘产生了敬畏感。而后来读到的《与罗摩相会》,也让我惊叹如何可以用想象力构造一个栩栩如生的想象世界。正是克拉克带给我的这些感受,让我后来成为一名科幻作家。”事实上,刘慈欣的科幻具有恢弘、壮阔的风格,正是与克拉克一脉相承。这一特点也被评论家所发现、认可。《纽约客》编辑兼撰稿人乔舒亚·罗斯曼在文章中,将刘慈欣喻为“中国的阿瑟·克拉克爵士”。

在《2001太空漫游》中,在已经过去的2001年,人类已经在太空中建立起壮丽的城市,在月球上建立起永久性的殖民地,巨大的核动力飞船已经航行到土星。而在现实中的2018年,再也没有人登上月球,人类在太空中航行的最远的距离,让刘慈欣感到遗憾:“也就是途经我所在的城市的高速列车两个小时的里程。”与此同时,信息技术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发展,网络覆盖了整个世界,在IT所营造的越来越舒适的安乐窝中,人们对太空渐渐失去了兴趣,相对于充满艰险的真实的太空探索,他们更愿意在VR中体验虚拟的太空。这也让刘慈欣感慨,“这像有一句话说的:说好的星辰大海,你却只给了我Facebook。”

在科幻领域中,有一个倾向:人们的目光从星空收回,科幻小说更多地想象人类在网络乌托邦或反乌托邦中的生活。科幻的想象力由克拉克的广阔和深远,变成赛博朋克的狭窄和内向,让刘慈欣也坚定自己的美学,“我一直在描写宇宙的宏大神奇,描写星际探险,描写遥远世界中的生命和文明,尽管在现在的科幻作家中,这样会显得有些幼稚,甚至显得跟不上时代。”

在获颁克拉克奖的发言中,刘慈欣解释自己这种执着,“从长远的时间尺度来看,在这无数可能的未来中,不管地球达到了怎样的繁荣,那些没有太空航行的未来都是暗淡的。……作为科幻作家,我一直在努力延续着克拉克的想象,我相信,无垠的太空仍然是人类想象力最好的去向和归宿。”

开脑洞 人的神经连接电脑

2007年,中国国际科幻·奇幻大会期间,在女诗人翟永明开办的“白夜”酒吧,刘慈欣和著名科学史家江晓原教授之间有一场十分精彩的辩论。刘慈欣的旗帜很鲜明:“我是一个疯狂的技术主义者,我个人坚信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在全世界敢这样直接亮出底牌的人不多。刘慈欣举了一个例子:假设人类将面临巨大灾难,在这种情况下可否运用某种芯片技术来控制人的思想,从而更有效地组织起来面对灾难。而江晓原则认为脑袋中植入芯片,这本身就是一个灾难,因为这会摧毁人的自由意志,带来人性的泯灭。所以科学不是万能的,不是至高无上的,更不能解决所有的人类问题。

总体来说,刘慈欣随技术而来的未来,总体持乐观态度。他知道,美好的未来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之大有时到了需要考虑值不值的程度。”但从他个人感觉总认为是值得的。对于技术发展带来的未来发展设想,刘慈欣曾经这样描述他的两大“脑洞”:“目前我只能够设想,两个大的方面。一是外向的技术,就是把人类的生存空间,向外部扩展;另外的一个大类型是内向的技术,就是改变我们人类自身。”

在“外向的技术”方面,刘慈欣认为,“现在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最有可能的就是航天市场,航天的全面市场化,航天市场的全面启动,就是像当初这个计算及市场启动一样,带来现在的互联网时代一样,航天时代的全面启动,将会带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就是有可能让我们地面上的,高污染、高能耗的行业,搬到近地轨道上去,甚至搬到同步轨道上去。”在“内向的技术”领域,是“改造我们自身,用先进的技术包括分子生物学,包括IT技术(电子信息技术)技术,它的结合体,甚至包括纳米技术等。把我们自这个文明诞生以来,一直没有变化过的身体,把它改造成现代的身体,改变其生物学特征。这样改造的结果是多种多样的。这里面我只想举出一个结果,就是说很可能到时候诞生这样一个很先进的人机接口,把人的大脑在神经级别上,直接和这个电脑连接,这样的话互联网上连接的,将不再是计算机而是一个个的大脑,这样诞生的一个新世界将完全不同于我们现在的世界,那是一种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社会、全新的文化。至于这种文化是什么样子,现在包括科幻小说作家,也很难想像的。”

谈诗意 未来就像盛夏的大雨

除了在科幻小说中展示他的“脑洞”,刘慈欣的思维魅力,不容忽视的精彩。如果你注意看他接受采访的回答,或者他的单篇文章,都会被他的思维和语言迷住。比如“我最初创作科幻小说的目的,是为了逃离平淡的生活,用想象力去接触那些我永远无法到达的神奇时空。但后来我发现,周围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像科幻小说了,这种进程还在飞快地加速,未来像盛夏的大雨,在我们还不及撑开伞时就扑面而来。同时我也沮丧地发现,当科幻变为现实时,没人会感到神奇,它们很快会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只有让想象力前进到更为遥远的时间和空间中去寻找科幻的神奇,科幻小说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变成平淡生活的一部分,作为一名科幻作家,我想我们的责任就是在事情变得平淡之前把它们写出来。”

刘慈欣的科幻,并不是虚无的奇幻想象,而是有强烈的现实感,他对自己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感到很庆幸,“我们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之前没有任何一代人,像我们这样目睹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与我们童年的世界已经完成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种变化还在加速发生着。中国是一个充满着未来感的国度,中国的未来可能充满着挑战和危机,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有吸引力,这就给科幻小说提供了肥沃的土壤,使其在中国受到了空前的关注,做为一个在1960年代出生在中国的科幻小说家,则是幸运中的幸运。”

成功的科幻作品背后,是一颗热爱科幻的灵魂。刘慈欣对超越的更广阔的世界,有强烈而真诚的好奇心。《三体》在美国获雨果奖的消息,是由美国航天局宇航员从漂浮在地球之外350万公里的国际空间站里用视频连线宣布的。这让刘慈欣为自己没选择去现场亲临连线,感到后悔,“我激动的不是拿雨果奖,而是由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来宣布获奖结果。”国际空间站,对于刘慈欣的吸引力,超过了奖项。

刘慈欣甚至对坐飞机都有不一样的感觉。他能清晰回忆起自己上世纪80年代第一次坐飞机的新奇和兴奋,“那是从北京到新疆的航班。现在我更是坐过无数次的飞机。比如这3天我坐了6次飞机。即便如此,我对飞行没有厌倦。我非常喜欢坐靠窗户的位置。飞机的起飞降落,外面的景色,有云的没云的,我都很关注。像我这样一直对飞行就不厌倦的人,不多吧。”

在小说中,刘慈欣对未来世界进行了种种大胆的描摹,但他也经常提醒读者,科幻作家不可能预测未来世界。谁都描述不出来,甚至描述100年以后都很困难。写科幻的人不是在预测,我们只是把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排列出来,但是他们不可能穷尽所有的可能性,只能排列那些他们能想到的比较有意思的、震撼的几种可能性。刘慈欣常常举例子,一个不走的表,它一天还有两次能弄对。同样,你排列的足够多的可能性,这里面肯定有几种能遇上的。但刘慈欣说,“这不是预测,科幻小说家并没有神奇的力量。”

谈情怀 外星人无法成为“李白”

刘慈欣的科幻是硬核的。但如果认真阅读他的作品,会发现,刘慈欣认为,人类不可被机器或者外星人超越的,最终是文学,尤其是诗歌。在《三体》中,刘慈欣提到,人类的命运到了最后,人类如何维持我们最起码的尊严?刘慈欣强调了人之所以为人,似乎我们还有一种能量是三体人或者是宇宙完全灭绝之后,那就是人的想象力。而这个想象力最后的结晶是人能够有写诗,有文学创作的能量。

刘慈欣早年曾经写过一个非常特别的小说,叫做《诗云》。外星人控制了整个地球之后,唯一不能控制的,是人类所创造的一种东西,那就是诗歌。外星人非常好奇,想依样画葫芦,甚至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叫“李白”。他用他个人的无限的能力来攫取人类最神秘、最不可思议的创造力,写诗的能力。“李白”把所有的文字资源经过排列组合,延伸成为了一个几百亿万米的星云,但是他仍然没有抓住怎么样写好诗的要害。他俘虏的那个人类,虽然文明不如外星人,但他是唯一一个能鉴定什么是诗的人,而相对于那几千万亿个用电脑组合出来的文字集合,他可以说那些不是诗。这也让哈佛大学文学教授王德威很感慨:“人类文明的最后的一线生机,刘慈欣放在了文学上,这是我们(指文学界)的光荣。”

在中篇小说《乡村教师》中,刘慈欣笔下的乡村教师李宝库,是古井村唯一的老师。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他坚守传授知识的岗位,为山区孩子们传授着科学知识。而当外星文明发生旷日持久的战争时,孩子们被带上了飞碟。在失重条件下孩子领悟了老师教导的牛顿第一定律。

外星人从这位乡村教师的身上也发现,地球上的人类拥有非常宝贵的文明,应当予以保留。也就是说,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乡村教师,拯救了整个地球。由此可见,在刘慈欣的世界里,人类知识、善良人性,依然是拯救世界的力量。

科幻是未来的,也是现在的。当你感到疲累烦乱时,仰望天空,畅想星际旅行,那些遥远的星空,你感到安慰。感到离世俗万里的超拔力量,科幻就成为我们当下时代活得更清澈的精神资源。也就是说,你跟刘慈欣或者其他伟大的科幻作家共享了精神资源,这就是科幻的魅力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