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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2019年第1期|龚学敏:在阿坝(组诗)

来源:《红豆》2019年第1期 | 龚学敏  2019年02月15日09:05

  龚学敏,1965年5月生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1987年开始发表诗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红军长征路线从江西瑞金到陕西延安进行实地考察并创作长诗《长征》。已出版诗集《九寨蓝》《紫禁城》《纸葵》等。《星星》诗刊主编,四川省作协副主席。

在九寨沟保华乡听南坪小调

 

把天空掏空,椴木声音的锄头把天空

逼到没有退路。

 

在农耕过的天气中种花,

稗草的鸟叫被琵琶白发的栅栏,隔在

蓬勃的文字外面。

 

节令们用搪瓷的野菜敲打散碎的日子,

酒在正月的枝上,开雪花,

诱惑植物们成亲,生籽,让大地,

给天空用花说话。

 

藏马鸡被风筝飞翔的纸,描在云顶,

雾饱满,如同睡眠的水,

汽车是公路壮年时萌生的花骨朵。

 

椴树梢的女高音,酿酒,指引汉语中的山羊。

如履薄冰的地名,

用年老的露水,一颤,

成一本水做的书,花朵们长出的封底。

 

在九寨沟草地乡看白马藏人跳十二相

 

水里面的精,上树了。

树里面的精,凿成脸壳子了。

人里面的精,被酒灌成跌跌撞撞的曲子,

去到天上了。

 

长了一千年的水,用麻柳的族谱

丰沛在羚羊们奔跑后的空旷中。

用酒曲子荫干的麻柳,

被匠人的萤火虫,贴成森林的面具。

人间的被烟火熏黑的山鬼,牵引着春天,

描摹藏马鸡啼叫的水。

 

把墨涂黑。年长的歌谣挂在椴的树梢上,

成排的女子在头发的水中识别洋芋的姓。

 

植十二首酒曲子的树,阻拦变薄的口音,

飞翔的熊猫,用炊烟拧成水的发辫,

晾在教科书拄着拐杖的寨子里。

 

引领水向上的树,

把蝴蝶长成人群中的白马,时间的铁器

被酒磨光,直到把水凿成面具。

 

在九寨沟嫩恩桑措垭口,和一群藏族老人唱酒歌

 

第一杯美酒献给上苍。

天空晴朗,雄鹰是我们奉上的酒呵。我们是羽毛下面

的影子。我们的灵魂在你的下面。

 

苍天呵。我们要仰望,要成为你的一览无余。感谢你

给了我们唯一的生命。

 

第二杯美酒献给大地。

土地肥沃,骏马是我们奉上的酒呵。我们是马鬃里面

的长风。我们的生命在你的手心。

 

大地呵。我们要匍匐,要成为你的一心一意。感谢你

给了我们足够的粮食。

 

第三杯美酒献给神灵。

花朵灿烂,我们把自己为你奉上。花朵们绽放出酒香,

爱情,成群结队,在天空与大地之间茂盛。

 

神呵。天高地远,你要把爱情给我们……

 

在松潘尕米寺,看见掠过树梢的一曲藏歌

 

在尕米寺,用莲花的笔画老去的衣衫,

如同水走过的青石。你们未曾见过的青,

是我牧养过的雪。

 

一座寺院的名字,长在铁鸟腋窝的路上,

被藏语的途经,圈在弓杠岭起伏的牦牛

之中。白发是苍老的羊子经年不遇的盐。

我匍匐得越低,盐的声音,

就离我越近。

 

斑驳的暮色晾在藏马鸡想要泛黄的树叶上。

离家出走的羽毛,把心中的豹子,

画在藏语的岩石上,用时间翻捡

身边奔跑的云朵。

 

四面的红墙是豹子的爪

开在大地上的花朵。她们空旷的喊声

是法号中的风,

一吹,豹子会飞,

雪在逝去的路上,唱歌、饮酒。

 

白马眼见着一柄藏刀在树荫中发芽,

收割豹子遗下的青稞。

 

白马的拐杖,是一曲风一样掠过树梢的

藏歌。

藏刀是一切春天,最锋利的种子。

 

在汶川石纽山大禹祭坛

 

禹。水是春天长出的草,丰沛得

说不出话来,像是羊的影子。

水听你的,

夜色肥沃,途经松坪、桃坪,

会飞的石头,头上的鸟鸣是粗糙的字。

 

岷山女人的姿势招引发育迟缓的鱼,

风来的很厚,一年一层,

裹成汉语的蓑衣。

最里那层的波光一现,能够听到水,

朝东想的起花瓣。

禹。书中的头颅安置在潮湿的那页,

可她们寸草不生。

鸟叼走的熊,被雨击穿了。

 

女人收拢的歌舞,割倒一簇簇的世俗。

散落在旷野身后,那粒

叫做河谷的粮食上。禹,给她们名字,

就叫汶。

 

禹。石纽的山上,春风泪流满面,

诗歌的长衫是一棵独草,

走在风的前头。

 

禹。石头绵顺。声音是治过病的水,

朝东。此时便是说过的春天,

是人这个汉字的起笔。

其次是那个短些的

第二笔,一捺而已。

禹。挥过的手臂,长成鹰,

所有风,来自它的羽。和你的名讳:禹。

 

禹。站着是命。命犯穷山,犯水。

在高处,汛情千里迢迢,

开作桃花。

 

禹。你要站在高处,水朝低处流。

低处是人。

 

在九寨沟读杨瑞洪油画《高原·卓玛》

 

菩萨,看见我的洁白了吗?

你赐予我的名字在宽阔的手心鸣叫,

像鸟,随风中的琴声,弥漫开来。

 

我在五月的黄昏给你唱歌。

春天如同黄金的叶子,在我的腰上

葳蕤了。羊群在藏语的温暖中,

一点点地蠕动,

是我描述出的雪山,和她们的爱情,

是你的女人。

 

我把舞蹈着的风,抱在怀里,

和煦,像说话时干净的声音。

山冈的颜色,在前世的经卷里泛黄。

 

我的衬衫是灯芯一样的白,

貌似莲花。菩萨,我要用她给你点灯。

用你赐予我的爱情,走路。

 

菩萨,我的名字是一粒青稞,

是你用一种叫做爱情的水淋过的。

长生不老,叫做卓玛。

 

在九寨沟夜读《秋翁遇仙记》

 

坐在纸边的仙子,是我用时间种成的水草,

在暮色中傍水,

一律地剔透,

像凭空的想。

 

妖言不惑众,一面之词而已,

朝我的阅历下蛊,

包括头疼,咳嗽中的怜爱。

生病的纸,让她们知道,

那座用前世的雪筑的桥,

在水面的悲凉处,透明,作鹧鸪状,

偶尔,会飞。

 

开成瓷的青花,杯盏二三。秋翁,

纸替她们生病,

需用陈年的芬芳,替水把脉,

花瓣的处方上开诗歌一首,

汉字的丸药两粒,

和着酒服下,也调红,取个吉利,

像是书中未至的书生,不著一字,

也是情种。

 

倘不见好,当开出:

用读过唐诗的手,植草,种花,

坐在水旁的衣衫,不动,

要让水浸至襟,至胸口。

纵然不活,亦可残喘一丝,

似书中白描的草,触目惊心。

 

开一株名叫咳嗽的花来,

用春天的呻吟护着。

 

秋翁,倘有闲暇,兄弟携酒,邀月,

你要用水,还有水中,

不动声色的花朵,救救我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