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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子勇的散文创作:心中的边地和它的深处

来源:文艺报 | 孟繁华  2019年02月15日08:53

新疆是中国的散文大省,周涛、刘亮程、李娟等,都是有广泛影响力的散文家。他们散文的地域性特征,以及由此带来的独特的情感方式和情怀,让读者对新疆产生了无尽的想象。广袤的大漠、无边的戈壁、寂寥又阔大的草场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在这些作家的笔下表达得诗意深沉又绚丽无比。

韩子勇是作家,也是学者。多年前,他的《西部:边缘省份的文学写作》曾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因此,作为学者和批评家的韩子勇的散文,虽然写的是新疆,但他的视野、情怀和笔致都别具一格,他描绘的是新疆的别一世界,让我们看到了另外一个新疆。

《在新疆》既是韩子勇新近散文集的书名,也是其中的一个篇章。在这本书中,作者通过不同的视角描绘了他理解和想象中的新疆。在他看来,“新疆是一个让人无限好奇而又使人显得十分幼稚的地方。面对过于复杂的深处,人们放弃复杂,直取表象。”原因是人们对新疆所知甚少,不用说新疆远处和深处的事物,就说新疆的“云”。他看过大理的云:这些被风之鞭驱赶的云,这些大朵大朵、首尾相接、排成一线的云,你追我赶,向东快速流动,好像天空有一条云的高速公路,好像一群壮汉在比赛,好像T型台走过霓裳飘扬的美女,好像去赴一个盛大的约会。而新疆的云就大不相同了:“它是风急而云稀,云不成朵,被吹成丝、吹成线,被吹得散了形”。大概没有人如此认真地观察过云,但这最细微的细节,只有对新疆热爱无比的作家的眼睛才能发现。只这一个细节,便可知道韩子勇的过人之处。通过“云”的比较,新疆的阔大、辽远一览无余。

当然,新疆更神奇的不在天上,而在人间。新疆的盐湖很多,但维族老乡吃的却是红柳包下的土疙瘩;还有达坂城的炸大豆、艾丁湖、海洋村的古墓地、干尸、胡杨等,那是他眼中的“不朽之物”。韩子勇人在边地,心在边地,重要的是他走进了边地的深处。对新疆的诸多事物,他耳熟能详、信手拈来。不仅如此,无论远古还是切近,他都将其赋予了当下的人文精神和情怀。于是,韩子勇的散文就有了我们所期待的当下性,这也是学者散文区别于作家散文的重要特征。

韩子勇对新疆的木卡姆情有独钟,这一文艺形态源于西域土著民族文化,又深受波斯——阿拉伯音乐文化的影响。“木卡姆”是阿拉伯语,意为规范、聚会等,在现代维吾尔语中,“木卡姆”的主要意思为“古典音乐”。木卡姆被称为维吾尔民族历史和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是中华民族多元文化的组成部分。它运用音乐、文学、舞蹈、戏剧等语言和艺术形式,表现了维吾尔族人民绚丽的生活和高尚的情操。木卡姆学是以对木卡姆音乐文化现象为主要研究对象的专题性研究学问,由于木卡姆音乐广泛存在于亚非地区,从事该学科研究的学者来自于广泛的国际范围,韩子勇是用他的人文视角来打量、观察、欣赏和讲述的。在他看来,“木卡姆”是燃烧的,巨大的激情要覆盖无垠的瀚海,即使已经疲惫,已经变为灰烬,也比沙漠更广大、更炽热;“木卡姆”是热烈的忧伤,簌簌而下的热泪要把绿洲和戈壁打湿,令人心碎;“木卡姆”是沉思的,沙塔尔琴拉出“穹乃额曼”长音,铜亮的喉咙慢慢吐出心底思绪,那从“西域大曲”而来的古老往事的音符像一匹不曾褪色的、无穷无尽的华丽锦缎,源远流长,色泽饱满。(《蓝靛金箔·木卡姆》)如果没有对木卡姆深入的研究,这样的文字是难以想象的。《在新疆》一书中多有关于木卡姆的文字,也是韩子勇散文最有光彩的一部分。

韩子勇散文的文字有古代散文的抒情传统,也有现代学者散文的智性笔致。他的抒情是借物挥洒、收放自如,便避免了空疏;他的考据或交代事物的来龙去脉,没有论文的呆板僵硬,而是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他写《梦幻楼兰》:一趟楼兰,人的价值观会微微晃动。个体生命、世俗幸福、今天一切魂牵梦绕孜孜以求者,都轻之又轻,都被时间消弭于无形。抒情中有理性的底蕴,理性的表达蕴含于抒情的文字,这就是韩子勇的功夫。他写“悠悠维吾尔”,通过“鹘”——一种“猎隼”,可以联想到刀郎舞蹈,甚至是一个民族和它的文化:“游牧民族,或者有很长游牧历史的民族,在舞蹈上耸肩、抖肩的动作都很丰富,包括蒙古族。西人至今有耸肩的习惯,他们崇拜鹰。汉民族重担在肩,铁肩担道义,手拉肩扛,肩膀最吃力,老是被压着,生活中、舞蹈中,肩都不是抒情的,而是叙事的,不是诗的灵光闪动,而是历史的坚硬结构。”这样的文字是讲述更是发现,说它是随笔式的论文大概也没有异议。说韩子勇走进了新疆的深处,不止是说他眼中看到的新疆,更是他通过“见”传达给我们的“识”,有“见识”,才有能力抵达他的深处。

当下有多种散文的新写法、新章法,它们让这个最古老的文体重新焕发了生机。韩子勇用他对新疆诚实的体会和文字,让我们有机会读到散文写作的另一种笔法,真是让人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