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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与土灶(散文)

来源:文艺报 | 侯志锋(壮族)  2019年02月12日09:57

在桂西北,有土地神,还有一个土灶神。

关于土地神,我是小时候看少年版的《西游记》才知道的,唐僧四师徒去西天取经,凡到一个不知道地名的地方,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必唤土地神来问。我们桂西北壮家人,把土地神叫“社王”。晚上,小伙子们到别的村“撩拐”(找对象),来到村头就唱“人到村头问村主,鬼到村头问社王”之类的探路歌,姑娘们听到后便出来唱歌应答,然后邀请小伙子们到家中做客。

除夕夜,吃年夜饭之前,必拿一挂肉到社庙里敬土地神,烧几张纸,放响一挂鞭炮,然后再回家在八仙桌上敬祖宗。我们村子只十多户人家,没有像模像样的庙堂,所谓的“社庙”只安在一块小小的岩石下,在村侧山脚下的石板路边。原来的社庙在村中的一棵大树下,那里有几块凸出地面的石头,可以供村人在此烧香烧纸敬社王。小孩们晚上经过那里怕“鬼”,后来就把社庙搬到山脚去了。

土地神是村里人共祭的,而祭土灶神则是自家的事了。逢年过节,母亲都会点几炷香插在灶上。我小的时候不理解,就忍不住问母亲:“你怎么把香插到土灶上去了?”母亲用手拍了一下我的头说:“敬土灶神啊。”

原来母亲心中有土灶神,难怪她煮的饭和炒的菜香喷喷的,很适合我们的口味。

起土灶的时候,用木板围成四方形,然后在里面舂土,舂好后就拿开四周木板,然后挖眼挖孔,就成了灶。土灶还分有大灶和小灶,我家的大灶和小灶是连在一起的,大灶连着墙壁,一只特大号的铁锅架在大灶上,是煮猪潲用的,当然母亲有时也在大土灶上酿酒。小土灶比大土灶稍矮,灶孔也稍小一些。它开有前后两个口,里面的孔连通,前面的口可以架锅煮饭,后面的口可以用来同时炒菜。由于土灶连着墙壁,炊烟把那面墙壁熏得黑黑的。

每当烧火煮饭的时候,炊烟从灶上穿过屋顶,袅袅的炊烟缓缓上升,像淡淡的云雾弥漫在山村的上空。傍晚,看到炊烟升起,在田地里忙活的农人收起农具,在石头上敲打震掉泥土,带着喜悦的心情走回炊烟袅袅的村庄。此时,年轻的小伙姑娘们嘴中便吐出一两句山歌:“夜了天,夜了屋顶浮炊烟。夜了归家把饭煮,吃完晚饭出来连。”此时,鸟儿也正衔着食物归巢。

炊烟融入淡淡的夜色,但家里的土灶里,火一直旺旺地燃烧。土灶里的柴火,都是我们从山上砍来的,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推满一大堆干柴。

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天都在土灶上煮出可口的饭菜。我从学校读书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开饭锅吃饭。父亲去世早,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几姐弟拉扯大。

每逢下雨天下不了地,母亲就架起那副青石小磨,磨豆腐或者磨糯米桨。母亲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小磨边,一双羸弱的手慢慢地转动着木柄,一边用勺子舀着泡好了的黄豆粒往磨上的小孔里灌,白白的豆浆从磨的边缘流出,滴答滴答地滴进木槽里,然后流进套在木槽口的白布袋。磨完豆浆,母亲又开始烧水,把石膏煨熟、辗成粉,然后制作豆腐。豆腐制好后,母亲就在土灶上架起锅,准备煎豆腐圆。

豆腐圆是我们当地的一道农家菜,把豆腐辗碎,在里面包馅,馅是用肥猪肉、花生米、糯米饭、黑木耳、葱花等配料剁碎而成,包成小孩子拳头一样大小,然后放在锅里煎,煎熟后就成了香喷喷的豆腐圆。母亲一般都是在小土灶煎豆腐圆。当然也有例外,就是我们家叫人来帮忙干活的时候,一般有一两桌人,就得动用大土灶。把大土灶上的大铁锅刮干净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母亲得用那些碎陶瓷片来来回回地刮,那些刺耳的声音似乎可以刺破我的耳膜。煎豆腐圆,一般不烧木柴,而是用草或者黄豆杆,怕温度太高把豆腐圆煎焦。几把草烧完,又把锅里的豆腐圆翻面,又烧了几把草,豆腐圆就煎熟了。

从土灶上出来的美食,除了豆腐圆,还有艾糍粑、五色糯米饭、粽子、狗舌糢……这些美食弥漫着我舌尖上的童年。山村人喜欢饮酒,有人到家里作客,酒不用到外面买,都是母亲在自家的土灶上酿造的。母亲也经常把酒拿到集上卖,由于她的手艺好,酒制得好,很快便会脱销。

母亲对土灶有感情,见灶里的火旺旺地笑着,她就说:“火一笑,客人到。”这就不难理解她为什么经常敬土灶神了。

香港回归那一年,我的母亲也去天堂跟随离别我们多年的父亲了。

时代在不断前进,在很多地方,烧柴煮饭已经成为历史,土灶也成为历史。至于我的母亲,她永远在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