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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爱国首先要爱文化 爱文化从传统节日开始
来源:文艺报 | 郭文斌  2019年01月28日08:28

现在很多“洋节”大行其道,很多年轻人对外来节日的了解甚至多过本土的传统节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西方的文化输出战略、我们自己的文化态度、经济态度和教育态度四个方面。偶像文化推波助澜,文化搭台、经济唱戏,西方式教育一家独大,这些都为西方文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土壤,洋节获得了合法性、合理性,自然就乘势而入,并大行其道。

特别是留学风,多少孩子成长在外国,学习在外国,当然也就“节日”在外国,回来之后,西方节日就成为他们的情感寄托。

“留学”首先要“学留”,把自己的文化先留住,再留学。换句话说,留学应该是在扎下本土文化根之后,在形成自己的认知方式、价值观、行为模式、学术范式之后,换句话说,先认亲爹,再认干爹,先吃娘奶,再吃洋奶,这样孩子的生命系统就会健康,免疫系统、修复系统就会健康。如果孩子本土的感受力、判断力、行动力、持久力、反省力没有形成,两套认知方式、价值观、行为模式、学术范式就会在孩子内心形成混乱,互相干扰。

当然,这就要求主导教育的人先弄明白,何为源,何为流,何为本,何为末。既然我们降生到中国,我们的基因就是“中国”。就像庄稼长在土里,鱼生活在水里,一个是土性,一个是水性。这种生命基因体现在文化上,就是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积淀下来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标识、命脉、精髓。

在这里,我们要处理好中华文化和西方文化二者的关系。原则是,一定要把根留住,把源头护住。小麦一定要落土,水稻一定要入水,鸟儿一定要升空,鱼儿一定要归流。我们的祖先引进佛教文化,前提是有助于巩固孝悌文化,结果,佛教文化和孝悌教育文化双赢。当儒家文化发展到心学,儒释道三家已经不可分。但中国文化的道统之根没有变,天人合一的学统之源没有变,孝悌文化的根脉没有变。这是一种吸和收的关系,而非变和换的关系。

《大学》讲,“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洋节以压倒性之势进入的局面,就得从根本上转变我们的态度。

党和国家早就认识到这个问题,已经从根本上着手解决。十几年前,中宣部就启动了“我们的节日”工程。6年前,央视以破冰之势拍了八集《中国年俗》。5年前,开拍540集体量的史诗性纪录片《记住乡愁》,目前已经播出260集,百姓额手称庆。

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其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不仅是我们中国人思想和精神的内核,对解决人类问题也有重要价值。要把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标识提炼出来、展示出来,把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展示出来。”在我看来,传统节日就是中华文化的精神标识之一,就是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之一。

节日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却是优雅化了的一部分,精致化了的一部分,精神化了的一部分,诗化了的一部分。它改变了生活节奏,丰富了生活,美化了生活,提升了生活。

《农历》2010年10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16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再版,在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评选中,60位评委投票,最后一轮得票第七,有人说,《农历》是“中国符号”。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农历》首版8年来,每年一次重印,说明这个选题是对的。我常说,《农历》的写作,就是一个作家的爱国主义行动,一个人不爱自己的文化,要说爱国,是需要考量一番的。

从另一方面来讲,说明读者越来越重视传统节日。前年由中央电视台总编室根据《农历》改编的动漫《六月说过年》,在央视重大宣传平台“一号线上”推出后,一时成为新闻热点,第二年重播,现在已经被不少幼儿园和中小学作为视频教材。

而我和国际中文频道联手,也是《农历》的缘分。由此,我以文字统筹的身份从八集大型纪录片《中国年俗》开始合作。因为播出反响强烈,第二年启动大型纪录片《记住乡愁》,我又被制片人邀请担任文字统筹。不想首两季播出空前成功,节目也被扩至540集。目前,节目已播出260集,观众达到近100亿人次,被誉为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最接地气的精品力作,已经摘得近10项全国性大奖,包括中国电视最高奖项“星光奖”。

《记住乡愁》中,相当内容就是传统节日,不少节目都是以传统节日作骨架的,特别是少数民族部分,传统节日不但是其精神载体,还是其文化符号,尤其是其识别符号。

推而广之,正好可见中华传统节日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和角色。传统节日既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载体系统,也是符号系统,更是识别系统。打个比方,如果传统文化是承载智慧的书本,那么传统节日就是承载智慧的课堂。课堂没有了,书本也就束之高阁了。《农历》中,五月和六月虽然没有接受专业教育的条件,但是有仪式性传统节日在,教育的核心部分就在习习如风的节俗和仪式中得以熏染和传承。

中国文化讲究化文成俗,文化只有约定成俗,成为风尚,成为具有仪式感的国民行为习惯,才能传之久远。而传统节日正是文化的俗成部分,习成、仪成部分。锦绣中华一旦锦没有了,绣将无处着附。正如土壤没有了,再好的种子也将无用。关于这一点,我在长篇小说《农历》的创作谈《想写一部吉祥之书》里,通过经典教育和民间教育的关系,展开讲过。

今年,由拙著改编的同名电影《农历》将由北京谷天传媒有限责任公司牵头摄制,相信小说的荧屏化,会让人类通过中华传统节日的特有视角和不可替代性价值思考重建心灵故乡的意义。

近些年来,国家对传统节日日益重视,传统节日作为传统文化的载体,首先能给人以安全感、归属感、家园感。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持续提高人民群众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在我看来,安全感是基础,没有安全感,获得感和幸福感就无从谈起。

传统节日为什么能够给人提供安全感,一则,它已经成为中华民族基因般的集体意识,集体意识和个体意识就像大海之于浪花,浪花离开大海,就会蒸发,个体意识离开集体意识,就会恐惧。

而人一旦恐惧,第一,就要向外在世界抓东西以填充内心的恐惧感,占有欲、控制欲和表现欲就随之到来,一旦满足不了,人就会抱怨、生气,之于个人,则会伤害身心健康,之于社会,就会造成动荡和灾难;第二,内心就会焦虑,就会抑郁,现在13%的焦虑比率,背后隐藏着十分可怕的心理危机,许多人自杀都与此有关。

传统节日之所以能给我们安全感,和古人对它的设计有关。

古人按宇宙节律、生命节律设计节日,节日就像竹子的节,正好是时令和生命的关键处,让人们在紧张的劳作中休息一下,休整一下,给生命充电,任何电器功能再好,如果电没了,一切功能都无用。就是说,传统节日,是古人按照宇宙和生命节律做出的科学设计。

大多传统节日都和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有关,初一和十五居多,而初一和十五正好是阴阳二气的交汇处,让人们以过节的方式休息、休整、充电,让细胞在放松中更新和休整,让因过度劳累而损伤的生命在安静中得以修复。

大多传统节日,都有连根养根的功能。祭祀天地是人和宇宙、大自然进行能量交换;祭祀祖先是人们和祖先进行能量交换。现代心理学证明,人的潜意识是永恒存在的,既然人的潜意识永恒存在,那么祖先的潜意识也应该在,既然祖先的潜意识还在,祭祀就不但是一种怀念,而具有能量交换的意义。

我们知道,没有根的树会死掉,没有源的水会枯掉。在传统节日中,一族人往往要在祠堂聚会,集体阅读家谱,集体温习家训,集体教育孩子,“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小孩在这种氛围中长大,就会洁身自好,不敢作奸犯科。

现在,人们教育孩子,往往从效率着眼,却很少有人从安全感着眼;往往从成功着眼,却很少有人从不败着眼。而古人对传统节日的设计,就用心良苦,正是要让后代既有效率感,又有安全感,既成功,又不败。

从幸福感的角度讲,传统节日往往注意礼节性的人情往来,叔伯姑姨要走动,这有利于人心相通感情交流,有利于战胜冷漠。现代科学已经证明,冷漠是健康的杀手。城市人患癌比率高于农村,和人心不通人情冷漠不无关系。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传统节日,文化得以机制性保障性传承,就像没有科举,中华文明的经典传统就会断档,没有传统节日,中华文明的民间传统就会断档。近些年,我们在生活中实践,一个十分焦虑的人,一旦把根连上,焦虑就会缓解;一些叛逆的孩子,一旦把根连上,叛逆就会缓解;一些想入非非的人,一旦把根连上,幻想就会缓解。

传统节日还具有祝福功能,如果人们一旦认识到传统节日的祝福性,我们就不用担心它会衰微。

这一点,《中庸》讲得很到位:“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对于古人来说,天地都是人格化的。在《易经》中乾为天,为父,行健;坤为地,为母,势坤。乾坤运化,产生万物,因此要尊祭。古人祭天于冬至日,祭地于夏至日。冬至夏至即复姤二卦。冬至一阳生,复卦行令,从这一天开始,整个上半年,天地阳气回升,是阳气主宰的时段,冬至祭天,表示时令已到了乾阳主宰的时期。夏至祭地,地代表阴,夏至一阴生,姤卦行令,阴气一天比一天盛,阳气渐渐收藏,直到冬至日。古人通过祭天和祭地,提醒人们时令上的阴阳变化,以便更好地安排生产、生活。

宗庙之礼是怀祖先,颂祖德,育后人。近年,国家举行各种庆典和公祭仪式,就起到了类似的效果。

天坛地坛就是古代祭天祭地的,是中华民族精神凝聚力的重要平台。古人认为,如果国家能够理解并应用好郊、社、禘、尝之大仪,通过这些神圣的仪式,让国民内心充满感恩敬畏,以庄敬之态生产生活做人行事,人心就会得到净化,社会就会安宁。

随着社会的迅速发展变化,不少传统节俗丢失了,一些传统节俗加入了新的元素。在我看来,风俗的演变是必然,但变的是形式,这就像现代人用电饭锅蒸米,古人用土灶蒸米一样,工具性内容肯定会随着社会的发展产生变化,但再变,人还是要吃饭,米面、蔬菜、水,这些基本的食物是不会变的。节日也同样,只要是人,就有安全感的需要,就有怀念的需要,就有祝福的需要,就有亲情交流的需要。因此,我是一个传统节日的乐观主义者。

即使不少人没有故土了,回不去了,但也有不少人通过诵读《农历》的形式,观看《中国年俗》的形式,在城里温习春节,温习中秋,温习端午。这几年在城市兴起的年节诗会,也是证明。

现在,每当节日到来,不少朋友圈就转发我的长篇《农历》和散文集《还乡》中的篇章,编发这些文章的媒介点击量很高,有一次,《清明不是节日》仅仅点赞就近20万人次。

还比如,我们银川有个“寻找安详小课堂”,每逢节日,十几家人,或者一个团队,集体连根养根,效果非常好。

既然传统节日的目的是为了增强人们的安全感、归宿感、家园感,那我们就要把节日精神、节日气氛放大,通过创造节日气氛,为人们提供“三感”。

我还一直倡议,应该设立中国化的孝节、悌节、忠节、信节、礼节、义节、廉节、耻节,包括民族团结节、环保节,等等。每个节日选择一个代表性人物,以他们的生日设节,借之弘扬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要素。

我已经长达10年建议把春晚提前或者推后一天,把真正的除夕夜还给百姓,还给祝福,还给怀念,还给亲情,还给祭祖。建议把传统节日的假期再延长一些,我当年在一个小城工作,不过元宵基本不上班,到了银川,初七就得上班,一下子感觉不适应,感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感觉就像有谁一把把我当年那种绵长的享受感、温馨感、诗意感、生活感、幸福感拦腰折断了,有一种小孩子正玩在兴头上,被大人拎着衣领提回家的感觉。曾经一度都动过重新调回小城的想法。幸亏我的工作性质让我不必坐班,还可以自主性地延长这种享受,如果是其他职业,也许真就调回去了。我有几位好朋友,我曾经动员他们调到银川,他们不来,说他们喜欢小城的那种节奏,喜欢整整一个正月唱大戏看大戏的诗性生活。当然,春节长假不可能放到元宵,但至少可以再延长两天,从社会管理的角度讲,也可以缓解交通压力,拉动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