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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散文)

来源:文艺报 | 南泽仁(藏族)  2019年01月04日14:33

布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与阿普、奶奶、父亲、母亲一起聚守过年的景象。记忆存放在他们各自的东西南北。

冬日的茨易,太阳总是那么朗照着,偶然会有风从麦垛上掠过,传出一串干燥的窸窣声响。山岩上的酸梅树结满了花苞,画眉鸟在枝头飞来又飞去,花苞就打开了,显露淡黄清浅的蕊。时间过得真快,茨易的12户人家在除夕这天都各自备足了菜肴,相互宴请。布的父亲还没有归来,家里只有奶奶跟布两个人。清早,奶奶去屋后的水岩边采摘一围裙的白花回来,用它洗尘。院落寂静安宁,奶奶褪去布身上的皮袄,将她放入木桶内,盛来热水,慢慢地将水顺着布的脊背往木桶内渗。热水没过布的下巴时,奶奶开始搓揉那些白花,直到泛出淡绿的泡沫,泡沫映照无数朵太阳。奶奶把它们涂抹在布的周身为布洗尘,布欢喜地用指尖去碰碎那朵朵太阳。洁净后,为布穿上那身皮袄,从怀中取出一朵她精心用各色篙子染成的牛毛花扎在布的头顶上,作为送给布的新年礼物。布有多么好看,奶奶的笑容就有多么灿然。

等布不再戴那朵牛毛花时,继母来了。她是美丽的。她的手腕和腰带上缀着红红绿绿的小珠子。她行走起落像一场小雨落在叶片上一样好听、清新。她的左眼下有一颗豆大的红痣,夜里看它像一颗泪滴。她带给布一件黄底绿碎花的衬衫,布穿上它,陪衬长长发辫,茨易的人们都说布长得像她继母。布的衬衫越穿越短,发辫越蓄越长。妹妹出生了。布背着妹妹,发辫垂在胸前,那花衬衫就显露出布的肚脐,布不住地往下拉它。冬日的太阳很快就走过了天空的一半多,那时人们是容易饥饿的。除夕,父亲还没有归来。继母在公社的食堂蒸熟了一笼又一笼的白馒头,揭盖时,蒸笼的雾气缭绕着继母和馒头。等蒸笼里剩下最后一个馒头时,继母终于把它偷偷地递给布。馒头那么烫,衬衫又那么短,布不知道要把它藏在哪里才好。那是公社的馒头。布记不起是怎么把它吃了,只是布如此深刻地记着这件事。

布能供养奶奶时,依旧只有奶奶和布两个人一起过年。布觉得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一条河,又薄又凉且无休无止。布很犹豫,为奶奶着想的时候布把筷子拿得很短,就近嫁了还带着奶奶一起生活。布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又把手移到了筷子的最上头。俗话说:筷子逮得短,嫁人就近;筷子逮得远,嫁人就远。希望有个人能把自己带走,远远地,最好到深山里头。他领着布回去过年,他的父母一看见布就会牵住她的手,不停地摩挲、摩挲,仿佛等了布许久、许久。他还会带着布去爬屋后的那片山林,回来时拾捡些柴火。入夜,一家人围坐火塘听他讲许多许多布从未听过的故事。他那么睿智,笑容展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看布的每一眼都会看到心里去。然而,这一切都是想象。

又逢过年,布如此憧憬着,又想要找回过往,愿让所有的时光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