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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查尼《失落的艺术》:失落只是等待被发现

来源:澎湃新闻 | 奥利维亚·麦克尤恩  2019年01月03日08:54

想象这样一册书,里面谈到的艺术品,一度存在于世,而今已荡然无存,难免令人心生肃穆。诺亚·查尼写道,如果有那样的博物馆,搜藏失落的艺术品,“其经典藏品将超过全世界现有博物馆藏量的总和”。查尼说的是“经典藏品”,不只是“艺术品”,这种夸张的表达方式,传递出他新著《失落的艺术》的戏剧性口吻。但是,它也流露出查尼的严肃性:这本书的范围从根本上颠覆了我们熟知的艺术史的学科,正如他所说,我们熟知的艺术史只局限于“大约200件幸存的重要作品”。我们往往把艺术史局限于可见之物,没有考虑某些艺术品的重大影响,这些艺术品我们只能通过二手来源了解,其影响大大低估。试想一幅画,取代了罗吉尔·凡·德尔·威登的《下十字架》,威登原本是受委托为布鲁塞尔市政大厅而画,成于1450年,如今,我们只能从1459年的一件挂毯仿品想象原作神韵。再如,若非环境使然,作品未竟,否则,达芬奇的《斯福萨马》将是世上最大的马雕,在世人的想象中,《蒙娜丽莎》可能不会在达芬奇所有的作品中独占鳌头。在这部探查失落艺术品之书中,“若非”这样的情景频频出现。

查尼运用了博物馆的结构模式,将不再有形的艺术品栩栩如生地召唤回来。像一座博物馆,书中探讨的艺术品,都是更加具有典范性和历史意义的精品,从而代表了另类艺术史上众多杰作的精髓。所有的个案研究都以高度凝练的方式呈现,取代了连续大块的文字,其功能类似于展览现场墙上配的字幕。这使得查尼能够轻快有效地呈现内容,考虑到本书涉及的地理和历史幅度,这其实是相当艰巨的任务。全书娓娓道来,显示出查尼高超的语言掌控能力,能够将枯燥的史地知识,转换为流畅可读的文字,尽管偶尔失之于过于煽情,过于简慢。比如,拿破仑强迫战败者上缴艺术品,查尼简慢地写道,“败给他的军队,意味着你的艺术品也会丢失。”

查尼系统性地考察了不同的失落方式,将之分门别类——“失窃”“战争”“事故”——然后继续细分,如“战争”大类下,包括了“抢劫”“没收”和“附带损毁”等小类。每个类别都有不同的个案。比如,在19世纪中叶的鸦片战争期间,英国军队的“抢劫”是得到许可的获得回报方式;1734年,马德里的阿卡萨宫失火,宫人拼命转移宫中画品,委拉斯凯兹的《宫娥图》幸存下来,但提香、丁托列多、维罗尼、凡·戴克、拉斐尔、博斯、勃鲁盖尔等人多种作品都付之一炬。在“物主销毁”这个门类,我们获知日本商界大亨齐藤良平在1990年花费八千两百五十万美元买下梵高的《加谢医生的肖像》(1890),他在遗嘱中表示,在他死后,这幅画与他一起火葬。他于1996年去世,此画从此下落不明。

查尼重新思考了“失落”的定义,他将还没有完全被从物理意义上销毁的艺术品也包含在内,只不过这些艺术品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用任何方式再次见到。这些“失落”的方式对于本书的意义有着衍生的影响。比如,1976年表演艺术家乌莱表演了“照片-死亡”,当美术馆的灯突然打开,照片由于曝光,人像就“失落”。一件艺术品,专门制造出来只短暂存在那么一段时间,如果有记录可查,它就仍然存在吗?我们再看看一个得到保存的门类,查尼举了小汉斯·荷尔拜因的《大使们》(1533)为例,先前一个隐藏的十字架“失落”的细节,在1891年修复过程中重新发现,从而揭穿了这幅画更强烈的政治意味。重新对“失落”进行定义,也使查尼能够用乐观的心态结束这本书,期待更多的珍宝在某人的阁楼中能够重新发现,就如新近发现的达芬奇的《救世主》。他甚至将结语名之为“失落只是等待被发现”。在其中一节中,他举了两个文学例子。一个是卡夫卡遗嘱中表示死后作品要烧毁,但他的好友背弃了他的遗嘱,将其作品公开;另一个是哈珀·李的《设立守望者》,写于1957年,但在2015年她死后发表。尽管这两个例子有削足适履之感,但也颇为切题证明他的观点。

对于宗教和世俗的文物,神话和传奇为一件艺术品的“存在”提供了洞见,表明口述和书写传统可以补充或形塑文化史。比如,当代没有证据证明圣杯——据说基督最后晚餐时饮用过的杯子——存在,但从十二世纪开始,圣杯在中世纪的传奇中就有了。查尼没有选用二手材料,而是用这些神话传奇来立论,为读者提供了可口的精神盛宴,值得欢迎。不过,他在谈到瓦萨里的《艺园名人传》(1550)中描写的东西时告诫我们,“要想将想象和口头传统的传奇和对一度存在但已经失落的事物的描述区分开来,关键要看是否具体,比如这个故事的‘由来’。”

结尾的部分内容涉及到了现代计算机发展的问题。比如在“有些失落的艺术品是否失落了更好?”和“失落的艺术能否复制?”这两个小节,谈到了2016年制造“新”伦勃朗的“下一个伦勃朗计划”的可疑成就。利用计算机面部识别技术和混成现有伦勃朗作品的元素,这个计划创造出一个虚构的人像,用数字打印,呈现相应的绘画风格。查尼颇为幽默地想象,“在不久的将来,真的有一家收藏失落艺术品的博物馆,里面悬挂的全是打印的复制艺术品。”

查尼以流畅而有趣的方式书写这样一个宏大而复杂的题材。书中探讨的个案,读者若有背景知识,将再次涉足那些相对知名的例子,因此,会从查尼深度的挖掘中受益。假若是初次接触艺术史和考古学的读者,《失落的艺术》将是一本图文并茂、简明易懂的指南性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