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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洱《应物兄》:一部“难以终结”的小说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   2018年12月30日08:38

一.传说落下了实锤

从2002年1月出版《花腔》以后,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室每一年的年度选题表里都保留着一项:李洱新作。这一留就到了2017年底。新一年年度选题论证和组织会上,编辑这次底气很足:李洱新作明年铁定交稿,新书年内出版。这部曾以《焰火》《风雅颂》等各种暂定名留在选题表里的作品,已经正式命名为《应物兄》。但他要求编辑严格保密,不能透露一个字,因为他不愿受到干扰。

算起来,在《花腔》《石榴树上结樱桃》之后,足足有十三年时间,李洱几乎没有再发表过作品,连中短篇的写作都停止了。一个已经享有海内外声誉的作家,又正当创作盛年,被各出版社、杂志社和媒体追问写作动态,他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刚开始,他老老实实地说在写长篇,编辑等啊等,催问下,他如实相告,已经写了几十万字了,预计将达到百万字。以后再问,对于作品的情况,他再也不愿意透露只言片语。编辑后来知道,这个时候他的电脑里已经躺着200多万字了。编辑倒数第二次登门的时候,看到他的电脑里还保留着170万字。

这些年,他的生活变化很大。首先,他和妻子从郑州搬到了北京。这个适应期够磨人的,对于这样一个善于敏锐捕捉生活的作家,大概可以成为几部小说的素材了。刚刚安定下来,他的母亲突患重病,李洱是家中长子,又极孝敬父母,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和三个弟弟,在几大城市求医问药。这期间,遵照母亲的愿望,他们夫妇要了孩子。

著名评论家王鸿生先生说,这些年李洱“忙工作、忙孩子、忙着替人做嫁衣、忙着组织和参与各类文学活动”,“又处在文学圈的漩涡里,这个人承受了多少难产的焦虑和被嘲笑的尴尬?我们不知道。一边在日常消耗里谈笑风生,一边默默运斤、吐丝结茧,他是如何应对外在的压力和自我的分裂的?我们也不知道”。

坊间有各种传言,一说李洱在憋一个“大家伙”;一说他大概永远也交不了稿了!生活瞬息万变,哪有写十几年还出不来的!他到底在做什么?

200多万字的稿子,经过十三年的锤炼,不知多少次披阅增删,如今以近九十万字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还有人愿意读这么长的小说吗?文学界将如何评价《应物兄》?

二.一部“难以终结”的小说

“从春到冬,《应物兄》的故事时间最终被设置在21世纪第二个10年的某一年内。考虑到这部小说写了13年(即从2005年开始动笔),加上不断的推翻、改写,又可以认为,故事的发生时间与作者的写作时间基本是同步的。这就是说,李洱必须眼睁睁地盯着瞬息万变的‘当下’,不断想象着‘以后’,回忆和筛选着‘过去’,并将其编织、缝入流动的‘现在’。而这样摇曳、动荡的内在时间意识,将注定这部小说是难以终结的,是永远也写不完的。由于‘以后’在不断涌入,‘过去’在不断发酵,‘当下’的摊子会越铺越大,写作的周期将越拉越长,一切事物自行跳将出来,纷纷扬扬,根本无法预测也难以按条理作出归拢。”

王鸿生先生的分析,正好指出了《应物兄》的结构特征:其叙述关窍是,弱化线性逻辑对叙述的限制,移步换景,随物赋形。在当代中国长篇小说已普遍接受西方叙事时间意识的情况下,《应物兄》无疑是回到了传统的美学形态中。这部小说借鉴了经史子集的叙述方式,每个篇章撷取首句的二三字作为标题,然后或叙或议、或赞或讽,或歌或哭,从容自若地铺展开物、事、情、理。各篇章之间又互相勾连,不断被重新组合,产生出更加多样化的形式与意义。

《应物兄》里面有一个重要人物,叫文德能,他谈到自己一生想写的一本书:

“他想写的书就像一部‘沙之书’。沙子,它曾经是高山上的岩石,现在它却在你的指间流淌。这样一部‘沙之书’,既是在时间的缝隙中回忆,也是在空间的一隅流连;它包含着知识、故事和诗,同时又是弓手、箭和靶子;互相冲突又彼此和解,聚沙成塔又化渐无形;它是颂歌、挽歌与献词;里面的人既是过客又是香客……”

在书的第94节中,芸娘说:

“一部真正的书,常常是没有首页的。就像走进密林,所见树叶的声音,那声音又涌向树梢,涌向顶端。”

按程德培先生的分析,可以把这看成是李洱关于书写的理念,真正的书是无始无终、涵蕴万物的。这个理念细致入微地体现在《应物兄》的写作中,它敞开自己的时空并融入历史的远古的呼唤和沧海桑田的变幻之中,而它呈现出的当下和现实则是这样一种辩证的存在,它出自于书中程济世先生之口:

“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国人,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中国人,也不是儒家意义上的传统的中国人。孔子此时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他。传统一直在变化,每个变化都是一次断裂,都是一次暂时的终结。传统的变化、断裂,如同诗歌的换韵。任何一首长诗,都需要不断换韵,两句一换,四句一换,六句一换。换韵就是暂时断裂,然后重新开始。换韵之后,它还会再次转成原韵,回到它的连续性,然后再次换韵,并最终形成历史的韵律。正是因为不停地换韵、换韵、换韵,诗歌才有了错落有致的风韵。每个中国人,都处于这种断裂和连续的历史韵律之中。”

这当然也可以看成李洱本人读史的非凡识见。

三.需要留意“脚注”的奇书

很难想象,在一部小说里,我们竟然会遭遇如此多的“引号”与“书名号”。《应物兄》借对话、讲演、讨论、著述、回忆、联想,所引用和谈及的中外古今文献高达数百种。通过《诗经》《易经》《道德经》《论语》《礼记》《尔雅》《孟子》《墨子》《史记》《尚书》《华严经》《塔木德》《十戒》等经史典籍,以及《理想国》(柏拉图)、《诗学》(亚里斯多德)、《五灯会元》(普济)、《梦溪笔谈》(沈括)、《周易本义》(朱熹)、《国富论》(亚当.斯密)、《哲学史讲演录》(黑格尔)、《共产党宣言》(马克思,恩格斯)、《仁学》(谭嗣同)、《朝霞》(尼采)、《释梦》(佛洛伊德)、《鲁迅全集》、《人道主义书信》(海德格尔)、《江村经济》(费孝通)、《偶然、反讽与团结》(理查德·罗蒂)等中外名著,大致可看出作者的思考背景和阅读范围。至于书中或展示、或引用、或杜撰、或调侃的诗、词、曲、对联、书法、篆刻、绘画、音乐、戏剧、小说、影视、民谣、段子、广告、脱口秀等,读者则又一次体会到当年《花腔》作者卓越的叙述才能曾带给读者的惊艳,从这种百科全书式的追求中,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在生物学、历史学、古典学、语言学、艺术学、医学乃至堪舆风水、流行文化等领域,做了大量案头工作,其所积累和触碰到的知识量堪称浩瀚。

而“应物”二字,是李洱建立的文学道德。虚己应物,《应物兄》对物近乎于痴迷,李洱关于物的知识储备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这部作品细致地描写和提到了数十种植物,如松树、茶树、筕菜、玉米须、野兰花、菖蒲、楷木、猫薄荷、烟叶、皂荚、苜蓿、猕猴桃;近百种动物,有猫、狗、螽斯、驴、白马、鹦鹉、渡鸦、寒鸦、杜鹃、林蛙、土蜂;还有器物和玩具,如鼎、觚、爵、钟、鼓、羊肠琴弦、玳瑁高蒙心葫芦、铃铛、拨浪鼓;食物方面,则对仁德丸子、套五宝、鱼咬羊、羊腰子、羊杂碎等,给予了不厌其详的生动叙述。物有自己的故事。它们本是自足的存在,但一进入小说,便与人物、环境发生了意义关联。

将海量知识揉入人物对话、情节叙述中,不断衍生新的话语和知识关联,生成新的文本,从而达到结构的扩大和意义的增殖。

当知识成为小说的一部分,读者不得不需要时时留意“脚注”,它作为正文的重要补充,延伸出另一重文化的时空和意味以及文化人的遗传密码。

正是由于《应物兄》的主要人物是一群大学教授和学者,知识和言谈作为塑造人物、营造氛围的重要手段,以不拘一格的形式冲破了小说这种西方舶来艺术的固有空间。“在《应物兄》里,知识与知识的拌嘴,心智与心智的碰撞,观念与观念的斗争,真理与真理的辩驳,便构成了知识生活本身的样态。”(王鸿生语)

随时随地自由地引用和化入知识,是《应物兄》在叙述上的一大发明。另一个特别的贡献是作者创造的主人公应物兄,作者赋予了他一个特征:遵循岳父乔木先生的教诲,留校任教的应物兄,在公开场合尽量少说话,甚至不说话,“时间长了,他无师自通地找到了一个妥协的办法,我可以把一句话说出来,但又不让别人听到,舌头痛快了,脑子也飞快地转起来了;说话思考两不误。有话就说,边想边说,不亦乐乎?” 应物兄的这一特殊本领,为叙述带来了便捷通道,作品不必依赖第三人称叙事的全知功能,能够从容进入应物兄的内省活动,具备了第三只眼。旁白、内心独白、不便说出来的意见、不宜发表的评论,无法登台的对话,甚至冷嘲热讽都以一种知识者的言说方式得以自由地展开。

《收获》主编程永新认为,这是李洱深思熟虑之后,为小说找到的一种特殊的叙事人称方式。

四.人人有性情

《应物兄》的中心情节是济州大学儒学研究院筹备成立和迎接儒学大师程济世“落叶归根”。应物兄作为轴心人物,上下勾联、左右触及所有相关者。围绕着济大著名的几位老教授:古典文学研究泰斗乔木、考古专家姚鼐和古希腊哲学专家何为老太太,还有世界级儒学大师、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程济世先生,以及这些大师众多的门生、弟子和友人,一场轰轰烈烈的儒学复兴大业就此展开。由于兹事体大,引起领导重视,不仅济大校长、常务副校长亲自挂帅,省里的领导也全力参与;由于建造太和研究院、恢复程济世先生旧居原貌的工程复杂、涉及各方利益,于是引来了桃都山连锁酒店老板、养鸡大王、内衣大王甚至全球资本巨鳄齐齐登场。就这样,简单变为复杂,明白变为微妙,原本的学术之事演变成了旧城改造、科技创新、引进外资等发展济州经济的大事。

作为一部超长篇小说,《应物兄》各色人等纷纭出没,仅给予不同篇幅描写和勾勒的鲜明形象就不下70位。人物遍布政、商、学、媒体、寺院、江湖、市井,但主体仍是三代学院知识分子。老一代知识分子,除了程济世,都是新中国历史实践的参与者、见证者,其中不乏文革时期在桃花峪蹲过牛棚的过来人。所谓中生代学人,或早或晚,都在1980年代接受了高等教育,与那个狂飚突进又难免“裸奔”的文化青春期脐带相连。晚生代则成长于改革开放时期,是全球化、互联网时代的产物。这类乎三个不同的“文化人种”。

如此众多的人物,《应物兄》却做到了“人人有其性情、气质、形状、声口”。

“《应物兄》没有用曲折动人的情节,也没有用意识流手法,而是循日常的‘言行举止’,即时的‘所感所发’,来塑造三代知识分子群体的当下风貌,不仅有着充分的社会学和美学依据,而且也推陈出新地将《红楼梦》每回都以‘话说’、‘却说’起头的全知叙事,改造成了‘他见’、‘我想’、‘后来才知道’等更为自然的有限叙事。”(王鸿生语)

第一代学人的代表是济州大学的四位老先生:姚鼐、乔木、何为、张子房。

姚鼐先生毕业于西南联大,是闻一多先生的弟子,幼时曾住在二里头的姥姥家,那里是著名的二里头文化遗址,夏文化中晚期的都城所在地。姚鼐先生虽然不写诗,但一开口就诗意盎然。

“姚鼐先生说在暴雨中、在骄阳下,他的心绪会飞得很远,仿佛可以看到成群的鳄鱼、孤独的大象。大象,那古老的巨兽,在沿着河床闲逛,用鼻子饮水,用象牙刨食,遇到母象也不急于交欢,显得很羞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哎呀呀,都什么时候了,还羞怯呢?完全不知道饥肠辘辘的的夏民们手持棍棒在逼近,在大象们的羞怯和潮汐般涌动的情欲之间,笼罩着末世的阴影,但人类文明却正在拉开新的序幕。”(第9节“姚鼐先生”)

程德培先生认为,此段言说颇具李洱风范,令人过目难忘。

中国古典文学专家乔木先生个性最为突出,他言词犀利、性格倔强,写得一手好字,但历次政治运动,让他懂得“世故”二字,“乔先生的话常常自相矛盾,歧义丛生,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乔木先生说:“该长大了、成熟了。长大的标志是憋得住尿,成熟的标志是憋得住话。”双林院士评价乔木先生:“过日子,你是浪漫主义者。写诗,你却说自己是现实主义者。”

研究西方哲学的柏拉图专家何为老太太,其命运有点不济,不仅早早出场便滑倒在地而卧床不起,就是其得意弟子改换门庭而成为儒学家都不敢告知。当故事临近尾声,当人们对何为老太太渐已淡忘之时,老太太却以“死亡”强势复活,她在遗嘱中将致悼词的任务委托给早已散淡离开且被人认为是疯子的经济学家张子房先生,跟济大哲学系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笃信“礼失求诸于野”的经济学家张子房,现在隐身于一个大杂院,让程济世念叨了一生的仁德丸子的始作俑者、会拉二胡的灯儿居然还活着,也住在这个大杂院里。从民间的吃喝用度出发,张子房立志写一部新的《国富论》,他给邻人题的一幅不装裱、不落款的字是:凿破苍苔地 偷它一片天。

五.民族脊梁形象的塑造

在小说所描绘的众多肖象中,双林院士的形象让人感动不已。他是乔木的好友,曾与乔木先生一同下放桃花峪。他是一个物理学家,下放期间即便在猪圈旁也不忘用算盘计算导弹运行数据,离开五七干校后即隐名大漠,长年与家人不通音讯,妻子死了、埋了也不知道。到了有孙子的时候,还没得到儿子双渐的谅解。他多次悄然潜入济大图书馆,只是为了看一眼可能来此查阅资料的儿子。他一直保持着读古诗、打算盘、用毛笔写字的习惯,与同代人用文言通信的习惯。他说服孙子入党的理由是:“一个人啊,倘若没有坚定的信仰,早上清醒,并不能保证晚上不糊涂,所以你要入党。”

鲁迅先生曾有著名的“民族脊梁”一说,双林院士就是这样的脊梁,在需要的时候,这样的人会义无反顾,会挺身而出,默默扛起民族的重担。他身上所凝聚的罕见品质,和现下的许多人文知识者不同,乔木先生虽然生性散漫,但内心深处是懂得并敬重他这位老友的。在妙语如珠的文人雅士群里,作者特意塑造了这一赤子般晶莹、雕塑般肃穆的形象,使《应物兄》打开的这个世界,突然有了光,也有了重量。在众多描述知识分子的小说中,《应物兄》中所刻画的双林院士和他所代表的一批杰出知识分子,使人感动不已。

小说所描述的第二代学人,其教育背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们是应物兄的同辈人。其中思想者文德能早逝,文德能的至交芸娘,是应物兄大学时代的辅导员,人格纯正,思想如多切面晶体,她由考古学而现象学、语言哲学,一路走来。他们都是应物兄怀念和尊敬的友人,在他们身上凝聚和承载着一代人的情怀与思绪。对他来讲,芸娘、文德能以及双林院士的儿子双渐。都是作为一种时代精神历程的象征而存在的。李洱在他们身上倾力甚多,关于他们的生活细节,读来有如珠玉满盘。

在第三代中学人中,芸娘的弟子文德斯,一闪而过的佛门弟子净心,同样让读者心生期许。

你很难相象,李洱可以在一部长篇小说中,成功地塑造出性情各异、精神世界各异、神情毕肖的各种知识分子形象,它确实让人惊叹不已。

六.一切诚念终将相遇

小说中,济州大学的学术报告厅取名“巴别”。 巴别,即巴别塔。据《圣经•旧约》,古巴比伦人齐心协力建造通天塔,为扬自己的名,耶和华不愿意了,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巴别塔因此功亏一篑。其实,不用上帝来干预,人类的交流、文明的沟通是无比艰难的。

程济世先生将济大儒学院取名为“太和”。和,本指歌唱的人相互应和,后引申出平衡、相辅相成、多样性统一等意思。所谓太和,就是最和、极和,“巴别”与“太和”,是小说所喻指的两条道路,也是济州大学从文化自卑开始转向文化自觉的道路。然而,从巴别到太和,两条路能否相交?能否走得通?路漫漫其修远兮。

在这个意义上,《应物兄》就不仅是一部呈现、探索当代知识生活的百科全书,而且可以被视为一个关于当代文明困境的隐喻。作者心事浩缈,思想潮涌,令人惊叹。

“以不同的视角去感应事物,接纳它们并让它们产生摩擦和争吵,这也许是李洱式的幽默、戏仿和反讽,这也是他结构的生存法和关系学,他忠实于自己的经验,同时也接受他人的经验。所谓李洱式的东西,实际上就是不断变化中的认知方法。”(程德培)

《应物兄》就是从各种不同的视度考察文明、历史、思想,既梳理知识又解构知识,它是各种观点的对话形成的场域,它既充满了高度的质疑精神又最终在全书中形成了饱满浓烈的情感和理想主义气质。

作品里有一段芸娘跟应物兄的对话,摘录如下:

“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研究儒学,去研究那些故纸堆?”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心中有凉意,就像下了雪。

“我可没这么说。听说你们的研究院,名叫太和?”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名字?”

“我也不喜欢自己。医生说,你要再不好好注意身体,说不定哪天就倒下了。我倒没被吓住。一个哲学家,一天要死三次。为什么要死三次,因为他对自己有怀疑,他不喜欢自己。孔子也不喜欢自己,也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不然不会成为丧家狗。如果人人都喜欢耶稣,耶稣也不会被钉上十字架。”

“这么说,您没意见了?

“对孔子,我是尊敬的。没有喜欢不喜欢。你知道,我有时候会怀疑存在着真正的思想史学科,因为思想本质上不是行为,它只能被充分思考,而无法像行为一样被纪录。好像只有儒学史是个例外。所以,我对你研究儒学是理解的,充分理解。”

“谢谢您的理解。”

“小应,我知道,你研究儒学、儒学史的时候,你认为你仿佛是在研究具有整体性的中国文化。它自然是极有意义的。但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国人,不是儒家意义上的传统的中国人。他,我说的是我们,虽然不是传统的士人,文人,文化人,但依旧处在传统内部的断裂和连续的历史韵律之中,包含了传统文化的种种因子。我们,我说的是你、我、他,每个具体的人,都以自身活动为中介,试图把它转化为一种新的价值,一种新的精神力量。”

这是《应物兄》的基调和诚念。

“一切诚念终将相遇”,《应物兄》里的这句话,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