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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过早(散文)

来源:文艺报 | 杨盛龙(土家族)  2018年11月06日16:32

沉睡的寨子比太阳醒得早。只听得“吱呀”开门声响,就晓得谁家开门。这家那家不同的开门声,这家那家喊娃儿起床的叫声,还有劈柴声、舂碓声夹杂在鸡啼、狗吠、猪吵、牛叫声中。人勤天早,好个喧闹的早晨。

进入腊月,到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天还是阴沉沉的,时不时飘些许毛毛雨,四周山上的绿叶和少量光枝丫都被浇得白蒙蒙的。地面变滑了,猛然“呵斥”一声,几只鸡在光溜溜的地面上不停地打着趔趄。有时候,竹叶蒙上一层冰凌,竹枝压弯了腰,一根根竹颠儿蘸写着地面。只听“叭”的一声,一棵老花椒树又被冰凌压断。

起床是一件难事,如同入睡那么艰难。入睡时被窝像冰窟。有时候几兄弟共一个床铺,先上床的得有牺牲精神,用体温热铺。起床,离开热烘烘的被窝,腿伸进冰凉的裤管,冷得直打牙巴颤。

烧早火,是勤劳的表征。一个家庭中,最先起床烧早火的往往是十几岁的女儿。火钳冰凉,柴刀把冰冷。呼出的热气在冷空中显现白气。划燃火柴,小豆火苗似乎也是冰冻的。水缸里水面结了好厚一层冰。用牢实的水瓢砸,梆、梆、梆、嘁呱,厚实的冰面砸开。老母亲在床上心疼地说:“莫把我那传家的瓜瓢弄坏了呢!”

舀水,装满烧水壶,架在三脚架上。火光映着木板壁,火塘屋渐渐暖和起来。火塘里,燃烧了一会儿,有了火炭。将火炭一个个夹到烘笼里,将老人的棉衣棉裤烘烤暖和,服侍老人起床穿上。给老人端上冒着热气的洗脸水,请老人洗脸。找来长长的紫竹竿烟袋,装上烟叶,将烟袋脑壳伸进火塘里,点着烟,双手递给老人。

年粑粑已经打好,一摞摞垒放在案台上。将火炭刨出来,架上铁条粑粑架,烘烤粑粑。翻个儿,夹火炭,烤得粑粑两面黄,烤得它鼓胀、冒气。

把烧水壶取下,架上锅,烧油茶汤。先放油,酌盐,放进茶叶,稍稍煎一下,再放大量水。还放进油炸豆腐泡儿、炒花生豆、姜、辣椒等。

家里来了客人,是大坡那边的亲戚。

油茶汤做好了,先端给客人。客人能说会道,昨晚上讲了一个山乡人外出学话的故事,今天早晨如同故事所陈述的,运用到生活实景中。客人接过油茶碗说:“一池清水,可惜无鱼。”主人忙给放进一把炒米,这就有密集的“鱼儿”游荡啦。客人说:“有了鱼儿,手头没叉。”主人给了一支筷子。客人说:“独木难行,好事成双。”主人又给加了一支筷子。这就好啦,开始喝油茶汤,捞“鱼”炒米。拿起烧得滚烫焦香的粑粑,蘸着蜂蜜吃,真香甜。客人掰开的粑粑块比较大,蘸蜂蜜又多,张大口吃粑粑。轮到主人家的娃儿扯“对子”:“挑稻草,进城门。”

一边说笑一边吃。客人不知不觉地就吃了三个粑粑。

过不了多久,灶房传来“吃早饭啰”、“请吃早饭”的招呼声。客人摸着肚皮,有点发懵:“不是刚刚吃了吗?”主人说:“刚才吃的是过早,现在是正式的早饭。”

隔一道大坡,坡那边与坡这边风俗不同。如果不清楚,坡这边人到那边做客,过早时吃得少,留出空间以便吃早饭,哪晓得那就算早饭了,于是便挨半天饿。相反地,坡那边人到这边来做客,将过早当作早饭吃了,眼看着喷香的饭菜便吃不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