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华栋：废墟之上的想象
来源：《中国作家》 | 邱华栋 2018年10月09日08:35
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去过距离我出生地不远的新疆吉木萨尔县的北庭都护府旧址，在那些残垣断壁和土堆子里流连，看着夕阳斜下，看着成群的野鸽子腾空而起，看着我拉长的影子引来了附近大戈壁的苍茫。脚下是芨芨草，是骆驼刺，蓬勃生长的红柳丛在暮色的降临中，逐渐变成了唐代军士的帐篷，心里就有了面对废墟的强烈的沧桑感。
后来，在不同的时间里，我又分别造访了新疆的那些古城废墟。高昌古城、交河古城、龟兹、尼雅、于阗、精绝、米兰、楼兰废墟，等等。在新疆的大地上，天山南北，沙漠戈壁边，这些城池废墟带给我的是人去楼空，但却能引发无穷的想象。
特别是2014年我和作家祝勇、王刚一起，在库尔勒市、若羌县的朋友的协助下，到达了楼兰废墟一探究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楼兰很早就没有人烟了，可如今人们反而对楼兰更感兴趣了。
我们又在若羌博物馆里，看到了罗布泊地区出土的文物和干尸。楼兰美女的干尸就有好几具，让我惊叹于这里历史积累的丰富性。
多年来，我积累了几百册关于西域历史、地理、文化、宗教、民族方面的书籍。闲了，就翻一翻。久而久之，这样的阅读积淀在我的心里，那些发生在西域新疆的人和事，就在时空之中连缀成了千百年穿梭往返的想象世界。读千卷书，走万里路，在我的心里，书里的记载和我实地看到的场景交错起来，开始幻化和演绎成故事了。于是，就有了要写几篇关于这些古城废墟的小说的念头，我起了一个名字，叫《空城纪》。《楼兰五叠》是我这个系列中篇小说《空城纪》中的一篇。
这篇小说最开始我写了三段，叫做《楼兰三叠》，其名来源于《阳关三叠》。大家知道《阳关三叠》是一首很有名的古琴曲，是根据唐代大诗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的七言绝句谱写而成。分为三大段，迭唱三次，所以叫做“三迭”，后来演化为《阳关三叠》，“叠”字通“迭”字，是叠加的意思。当代歌唱家蒋大为也唱过这首诗歌。后来我又加写了两段，变成了现在的《楼兰五叠》。
我的这部小说《楼兰五叠》，也是这个意思。在楼兰废墟之上，叠加了时间长河里的五重故事。小说分为五段，也可以是五叠，空间没有变，但时间却演进了三千年。
人是大地上的短暂者，是浩渺星空中的孤独的存在。因此，在短暂的生命旅程中，人才会对历史和记忆、时间和空间产生敬畏感。面对西域古城的废墟，就更有了沧桑惊变和岁月如梭，有了奇诡想象。
△ 罗布泊夜色
《楼兰五叠》中间的五段故事，第一段写的是在楼兰地域的原始人的状态。那个时候，楼兰是一片水泽，芦苇丛生、胡杨成林，还有黄羊、野驴、罗布虎穿梭在树林里。同时，“泽中有火”，石油会从地底下冒出来，被天火点燃，成为大自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奇特景观。在这样的环境里，罗布泊地区的古人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这部小说的第一段，就是对此的想象。贯穿整部小说的一个标志物，在这第一段里就出现了，那就是，一支牛角号。
第二段的故事就到了汉代，这一段写的是傅介子刺杀楼兰王的故事。这段著名的故事在《史记》和《汉书》里都有记载。在汉代，汉武帝开疆拓土，从此西域逐渐纳入到汉朝的版图中。我曾在如今库车克孜尔尕哈的、可能建于汉宣帝时期的烽燧前，久久徘徊，写下了一首诗：
汉代烽燧
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已经在戈壁滩上站立了两千年
像一个没了头颅的汉代士兵
依旧坚守着阵地
他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从未移动，也从来不怕暴风雨
夜晚，大风，洪水，太阳，马匹和鸟群
抗击着时间与黑暗的侵袭
在这一段里，那支牛角号又出现了，是傅介子戴在身边的饰物。这件饰物来自他喜欢的一个长安女子的馈赠。那个女子的父亲，当年在西域丝绸之路上，被刺杀死去了。在这段小说中，这支牛角号也见证了傅介子刺杀在匈奴人和汉朝人之间首鼠两端、最后成为汉朝敌人的楼兰王安归的过程。
这部小说的第三段，我写的是楼兰王比龙与楼兰一起毁灭的最后时刻。那一幕发生在公元五世纪中叶。根据史书如《魏书》的记载，楼兰古国大致是在这一时期，完全消失在茫茫的历史的视野里的。楼兰作为一个古代丝绸之路上的小城邦，它的灭亡随着政治局势的演进和大自然的惩罚一起到来。最后，楼兰城和楼兰王一起消失在了一场黑沙暴里了。
在这一段，我并没有完全按照史书的记载，而是稍微有所变更，比如，沮渠蒙逊、沮渠无讳等人的实际历史作用、楼兰王比龙的最后结局，也有多种说法。在这里，我想象了楼兰王的结局：吹响了那个牛角号，然后，他在黑沙暴的侵袭中，和楼兰城一起毁灭。
《楼兰五叠》的第四段，写的是斯文·赫定“发现”楼兰的故事。作为杰出探险家，瑞典人斯文·赫定和他的助手、当地人奥尔德克发现了楼兰古城，也发现了那支牛角号。斯文·赫定使得这座古城重新回到了人们关注的视线里,但他把那支牛角号又重新埋到了楼兰废墟的沙土里。这一段也是第一人称叙事，叙述者是斯文·赫定本人，由他写给他的恋人的信件构成。斯文·赫定终生未婚，因为他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
第五段，写到了2014年，主人公“我”前往楼兰古城探访，在沙土里发现了一只牛角号。晚上回到了若羌县城，在宾馆里，夜晚降临，那支牛角号忽然开始闪闪发亮，指引“我”走出宾馆，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若羌博物馆，然后，“我”在月光之下，看见了从博物馆里，款款走出来了一个楼兰美女——她经历了三千年的沉睡，现在苏醒了，在牛角号的指引下，在诡异的月光照耀下，正在向“我”走来……
于是，在这部《楼兰五叠》中，三千年时空中的人和故事，被一支牛角号所贯穿和牵引，演绎出了一迭迭叠加起来的沧桑故事，和一迭迭高潮起伏的生死爱情。
这就是我所写的《楼兰五叠》里的故事。我估计说到这里，你就想赶紧看小说了，对吧？
2018-9-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