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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小说的美学突围

来源:文艺报 | 西元  2018年08月13日08:35

一个作家写太多的思辨性文字实在是有些危险。因为这一类文字并不代表作家真实的创作水平,还会暗中伤害他的感知能力。关于战争小说,我从方方面面较为密集地写了几篇文字,再写下去实在有些难为情。本想就此打住,但一想到军旅文学所处之境遇,便又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实在是义不容辞,必须咬紧牙关,操起这种对我来说日渐生疏且愈显笨重的文字来表达一点想法。像个一腔热情的结巴,虽然绝望,却总指望着别人能听进去一句半句。

我觉得,我们近代以来的战争小说没在美学上做过太多努力。莫言的中篇小说《红高粱》如同耀眼火炬,把战争小说的美学提升到了一个高度。但这之后,对于战争小说的美学追求便又复归沉寂。当然,并不是说美学对于战争小说来说是最重要的。除了美,战争小说还要有现实眼光、历史容量、精神意蕴等等。但美学对于战争小说就那么不重要,以至于要被人们遗忘吗?回想一下历经几千年而文脉不绝的军旅诗,回想一下唐诗宋词,乃至于我们的文学史,能够经得起时间无情淘洗并且被后人所铭记的还是那些有美感的东西。当下,重提战争小说的美学问题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人们普遍关注的是扑面而来的现实,是充满不确定的未来,是技法,是结构,是立场,是姿态,是理念,是人物,是故事,唯独忘了小说还应该有美感。但这似乎也不能责怪谁,美的缺失说到底反映了我们对历史对现实的困惑。美本来就是一种瞬间的、情绪化的、整体性的对世界的感受,是属于先知先觉者的创造性遗产。从短期来讲,这种情形是可以理解的,大概也是必然的,但从长期来讲,就未可知了。

那么,战争小说的美学应该是什么样子呢?或者说,战争小说应该有什么样的美呢?这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需要作家在实践中创造出来。我们可以从中国漫长的文学史中体会到一些东西,但又必须和当下的小说创作结合起来。我们也不能硬生生地说战争小说的美学应该是这个样子,然后按图索骥一样地写小说。但我们可以在创作过程中摸索出一些道路,它们指引着我们去发现新的景色。

首先,站在战争现场去创造属于战争小说的美学。有人会问,在战争的现场能发现美吗?的确,这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在战场上,是枪弹、是爆炸、是火焰、是流血、是死亡,从这些东西中,能创造出一种美学吗?战争小说的美学肯定和普通的美学不一样,和大家平时所熟悉的美感也不一样,甚至是极大地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也正因为如此,战争小说的美学才成就了自己的独特性,而与我们通常所了解的小桥流水、远山淡影、红肥绿瘦等等的美有所不同。战争小说的美学是对人的灵魂的震撼、触动以及升华。还有人会问,我们是否能够避开战争现场去发现美?我觉得当然也可以,我们依然可以通过间接的方式去展现美。只是不要忘记,战争最残酷的一面是永远在场的,一个民族不应惧怕它、回避它,而应直面它,并且从其中寻找积极的意义。美学也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什么是有意义的,什么是值得去捍卫的,这一切无不是对民族灵魂的拷问。一个成熟且伟大的民族应该有自己成熟且伟大的美学。

其次,战争小说的美学应该与其精神意蕴殊途同归。战争小说的美感理应是多样的,可能是雄浑的,也可能是唯美的;可能是惨烈的,也可能是昂扬的。每个作家或者每部作品都可以通过感性的方式创造出令人感受鲜明的美感。但是,战争小说的美学却不是散漫的,不是任何一种被体验到的美感都属于这种美学。战争小说的美学需要某种精神意蕴作为支撑,或者说,它所表现出来的东西正是这种精神意蕴同样要表达的,当我们体会到了某种美感也就同时理解了某种精神意蕴,两者的关系是一体两面。不能想象一部追求庸俗趣味的战争小说能够展现出什么打动人的美感。因此,战争小说的作家不能放弃对作品精神意蕴的追求,要永不懈怠地去追问真与善,守护人的良知与尊严。在这条路上充满着崎岖和坎坷,需要无数等待和折磨,但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会发现那些真切而宝贵的美感存在着。这种追求越卓绝,对美感的体验才会越强烈、越准确。反之,那些放任自流、左顾右盼、似是而非、毫无担当的人,从他那里别指望找到什么美。

第三,战争小说的美学要依靠小说本身的要素来实现。也就是说,要表达战争小说的美感,我们就必须下功夫去研究小说的语言、意境、味道、色彩这些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过去,我们常说一个作家好不好,要看他写东西的感觉好不好。这种说法没什么理论可言,但很真实,在阅读作品时我们能体会到。而现在,人们似乎不太提这个了,仿佛面对现实,我们只需要思辨,只需要理性就足够了。写好战争小说光靠理论方面的蛮力不行,还必须得有使用语言的才华,得有超于常人的感知能力和对感性世界异乎寻常的敏锐。好比《庄子》当中的那个隐喻,没有一把锋利的刻刀,也就别指望雕出一件精细的作品。我们应该为那些具有这方面才华的作家和作品而感到惊喜,而不是视而不见或者无动于衷。如果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至少也应该在后天的写作中着力去提升去磨炼才行。说到底,小说的问题还要回到小说本身上去解决。

也许,军旅文学真到了下决心突围的时候了。向哪个方向突围,如何突围,我们从哪里来,要向哪里去,这些疑问时时刻刻困扰着我们。不是所有的创新都是对的,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但我觉得我们目前最大的敌人是畏手畏脚、惧怕试错,缺乏锐意进取的勇气。当新的历史来临时,你不能指望那种僵化的文学还能表达她、描绘她、理解她。新的文学与新的历史一样,总是以一种令人惊讶却又光彩照人的方式来到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