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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2018年第7期|唐泽明:门对门

来源:《红豆》2018年第7期 | 唐泽明  2018年07月25日08:27

唐泽明,1968年出生于湖南新宁,定居南宁,现在东莞打工。东莞市作家协会会员、东莞市长安文学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广州文艺》《小小说选刊》《作家导报》《东莞日报》等。

想不到,几年之后,秦秀和龚珠又成了门对门的关系。

这天,秦秀独自在家,闲来无事地站在自家的阳台上,远远地看见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在小区的游泳池游泳。为了看清楚,他拿来望远镜,原来是对门的龚珠。这么多年了,她还保养得这么好,这使他有了一种想法,这种想法几年前就有过,但这次似乎更直接,少去了表情的掩饰。

终于等到龚珠上了岸,他估摸好时间,站在自家的门口等她。

“今天去游泳了?”秦秀明知故问。

龚珠甩了甩湿湿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在家?”

“老婆送小孩回老家了,今天没什么事,在家休息。”

“喔!”龚珠揶揄地说,“原来是你老婆、小孩不在家,怪不得你这么乖。”

她打开房门,回头朝秦秀看了一眼,准备关门。

“可不可以让我参观一下你家的装修?”他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可以,欢迎秦大老板参观。”龚珠比画了一个“请”的动作。

秦秀闪进龚珠的家,双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地东瞧瞧,西望望。

龚珠泡了一壶茶,拿来一把香蕉,示意他坐下。

“第一次到我家来,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你先喝杯茶,看看电视,我先冲个凉,等下来陪你聊天。”

秦秀斜躺在沙发上,听见冲凉房里哗哗的水声,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去,与她来个鸳鸯戏水。

时间过得好慢,当她再次出现时,一件得体的碎花连衣裙,淡蓝色的绒带束住身,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出水芙蓉。难道是勾引?对,就是勾引。

她坐在秦秀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茶,很优雅地品味着。

“今天是礼拜天,你老公不回来陪你?”秦秀试探性地问。

“唉,他回台湾半个月了。”龚珠唉声叹气地说。

秦秀半开玩笑地说:“在兴达机电的时候,我那么喜欢你,可你就是不理我,要是嫁给了我,不就天天有人陪着你了?”

“你呀,天生就是一个‘情种’,那么多女孩子追你,哪里还能轮到我?”

当年的兴达机电公司的女员工占百分之八十,男孩子成了生活在花丛中的抢手货。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懂得珍惜,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秦秀当年也是一表人才,是拿高薪的技术工,一切都是干部待遇。追他的女孩自然不少,可他就是对财务部的龚珠情有独钟。为接近她,给她写信,约她吃饭、看电影,使出了浑身解数,但都没有得到回应。龚珠遇到他最多是礼节性的笑笑,仅此而已。他向一个最要好的老乡诉说心中的烦恼和苦闷,老乡说:“你就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正视现实,不要做劳而无功的事。龚珠条件那么好,她会看上你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秦秀慢慢也打消了那个念头。

见秦秀不说话,气氛有点冷场和尴尬,龚珠用茶杯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提议说,要不我们喝点酒?

“好啊!”他巴不得再来点酒壮胆,把当年那些往事再搅出水面,于是他马上附和道。

几杯高度白酒下肚,龚珠的脸上现出桃花般的红晕,白里透红,越发迷人。

“来来,再来一杯!”秦秀拿起酒杯与龚珠的酒杯碰得叮当响。

她把后背靠在椅子上,一头长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摇着手说,我不行了,喝醉了。

秦秀心怀鬼胎,不依不饶,拿起酒杯往她手里递,调戏她说:“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

龚珠闭着眼,有气无力的说:“你……你已经有……有机会了……”

他听得傻了眼,以为自己喝醉了。曾经那么高贵的女人,如今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愣愣地看着她,哪里敢轻举妄动?

“秦秀,我还漂亮吗?你还爱我吗?”

“你永远是我心中的公主,我永远爱你。”

龚珠站了起来,拿起酒杯要与秦秀喝交杯酒。他心领神会,两个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龚珠用她纤纤的双手环住“情种”的脖子。他紧紧抱住她的小蛮腰,不停地抚摸她的后背,一种软绵绵的触觉刹那间如触电般掠过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如同被浇上火油的干透木柴,腾的一下燃烧起来。

秦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冲动、有激情。龚珠也从未在她老公身上得到如此快乐的感觉,像过电一样,全身酥软。

秦秀来自湘西,绰号嗅山狗。他父亲是一位手艺高超的补锅匠。补锅虽是小本生意,赚不了大钱,但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嗅山狗嫌补锅佬是“屋檐底下到处蹲,一脸墨黑尽灰尘”,放弃子承父业,高中毕业后去县城学电工。学徒期满,就进了草城最大的台资企业兴达机电公司。虽然他文凭不高,但懂技术,颇得老板重用。后来追他的女孩子还真不少,可他都不喜欢,他却爱上了财务部的龚珠。龚珠名牌大学毕业,人长得十分漂亮又爱慕虚荣的她怎么会看上一个机修工呢?多次自讨没趣后,秦秀经过选择,最终与销售部的同乡阿菲结了婚。

秦秀掌握了生产小型马达技术和流程后,就和公司的一位伍姓台湾干部(人们常称为台干)合伙,另起炉灶开了一家生产同样产品的精美机电公司。两年下来,秦秀拿到数目可观的利润分红,一口气就在草城买了两套房子和一部小霸王车,他猜龚珠一定悔青了肠子。

伍台干很爱玩,也很会玩。每天晚上,他不是喝酒,就是卡拉OK,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享受在酒精的麻醉中,逍遥在漂亮小姐嗲声嗲气的温柔乡里。刚开始,秦秀对他那种生活方式不大习惯,甚至对他大手大脚花钱有点反感,但近墨者黑。他从反感到习惯,从习惯到喜欢,三天两头深更半夜不回家。生意场上有各种业务应酬也属正常,阿菲根本没在意。后来,伍台干因风流死在一个女人房间,一时成为草城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山里长大的秦秀很讲义气,尽力协助伍台干的家属给他办理了后事。过后秦秀遵循伍台干家属的意愿,一次性拿出500万元给伍台干家属,精美公司就归他一个人所有。

秦秀受伍台干的影响,唱卡拉OK时必点的一首歌是《爱拼才会赢》。因为他很欣赏里面的一句歌词“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爱拼才会赢”。天有不测风云,在那年的金融风暴中,精美公司一下子四面楚歌,濒临绝境。又加上伍台干一死,欧美订单锐减,无异于雪上加霜。面对困局,秦秀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在这紧要关头,老板娘阿菲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她果断决定卖掉两套房子,全额支付了拖欠工人的工资,按期支付银行的利息,与供应商友好协商,分期支付货款,并保证一年内全部付清尾款。为激发员工的积极性和责任心,阿菲决定拿出公司部分股份让员工自愿入股。当别的公司还在困境中苦苦挣扎的时候,精美机电公司员工在年底还分到了不菲的红利。

公司发展壮大后,秦秀和阿菲就买下了金沙花园8栋1单元1800号的房子。在装修的时候,阿菲惊奇地发现,对门1801号的女主人竟然是他们以前在兴达机电公司财务部的龚珠。她已嫁给曾经对她死缠烂打的台干林特助。这个林特助是董事长亲姑妈的儿子,而且他父母还是公司里的小股东。

林特助个子不高,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就其形象而言,他坚强地活着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上帝在造他的时候也算是费尽心机,用了很多创意。他书读得不多,没事就骂人,骂起人来是脏话连篇。因此,包括很多台干在内,员工们私底下叫他“林特臭”。

在当时找工作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被他骂的员工大部分选择了忍让。不过,有一次例外,在每月一次的全体员工大会上,“林特臭”不知是喝了猫尿,还是神经病发作,就因为员工下班后忘了关车间洗手间里的灯,保安巡查时也一时疏忽没有发现,他为了在董事长面前表现自己对工作的负责,小题大做,提高分贝,高声叫嚣,你们这些大陆人,都是一群蠢猪。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引起了轩然大波,员工们群情激奋,罢工抗议,坚决要求“林特臭”道歉才肯复工。迫于形势,董事长当着员工的面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要求他向全体员工赔礼道歉,并将他赶回了台湾,事件才被平息。不知何时他又滚回来了,还和龚珠成了家。原来就听说“林特臭”在台湾是离过婚的,从年龄来看,他完全可以当龚珠的爹,她图的是什么呢?思来想去,实在弄不明白,秦秀和阿菲深为龚珠感到惋惜。

既是老乡,又是曾经的同事,如今还成了门对门的邻居,按理说两家人应该来往密切,但事实却不是那样,他们之间几乎不串门,阿菲很忌讳秦秀曾经追求过龚珠。而龚珠除了上班外,则像是一个修女,很少出门,把自己封闭在家里,不愿把自己脸上的苦涩展现在世人面前,也不愿把内心的灰暗暴露在阳光之下。

草城的夏季漫长而燥热,门对门的秦秀和龚珠算计着阿菲和林特助不在家的日子,寻找一切机会幽会,神不知,鬼不觉。

自从秦秀闯进龚珠的生活,她有一种又回到少女时代的感觉,期待被人哄,被人赞美,被人关爱,被人爱抚,少女般的梦想和青春被他撩拨得死灰复燃,愈演愈烈。

天然的便利条件让他们暧昧得天昏地暗。但秦秀没有打开她嫁给那个人见人恨、鬼见鬼憎的“林特臭”的心结。

龚珠不愿触及让她这一辈子最痛苦的选择,悲凉的境遇迫使她做了一个违心的决定,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甚至还动过自杀的念头。她可以挥别这个让她看不到希望的世界,但与她相依为命的妈妈又由谁来照顾呢?她不得不忍辱负重地活着。她明白,她与秦秀在一起是名不正言不顺,偷偷摸摸是不道德的,但这种苟且偷生的感情还是给了她无以言说的慰藉。毕竟,她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女人。她把他当成一个替身,当成一根救命稻草,把憋在肚子里的痛楚发泄出来,也许是一种解脱。一个台风过后的雨夜,喝醉了的龚珠抱着秦秀哭得瑟瑟发抖,谈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龚珠的家乡是一个盛产美女的地方。一曲优美动人的《桃花江是美人窝》勾起无数世人对桃花江山水和美人的想象。她的家乡有句顺口溜:“一等美女飘洋过海,二等美女北京上海,三等美女深圳珠海,四等美女桃江竹海。”如此算来,龚珠应在三等美女之列。

龚珠是幸福的,因为她有一位漂亮能干的妈妈;但她又是不幸的,她那位国家干部的父亲因患抑郁症自杀了。山里的孩子早当家,苦难的家境促成她姐弟俩独立自强的性格。龚珠大学毕业后,为了赚更多的钱供弟弟上大学,她没有等待当时还有的国家分配,而是毅然决然地背起行囊来到草城打工。

生活出现了曙光,妈妈看到了希望,本以为苦日子已经熬到了头,幸福正向她们招手。就在这时,一场更大的灾难向她们袭来,将她们一家人拖进了看不见底的深渊。龚珠的弟弟在大学三年级时被确诊为慢性肾衰竭的晚期,即为人们常说的尿毒症。

儿子得了重症,龚妈妈被彻底摧垮了,比她丈夫自杀还要痛苦悲伤得多。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儿子的健康,儿子在他们龚家已是四代单传,难道就在她这里断了龚家的香火?

她不甘心,也无法接受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儿子,从活蹦乱跳到奄奄一息,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一天走向死亡。她跪问苍天,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呢?你怎么忍心让我失去了男人,如今儿子又得了重症呢?你就不可怜可怜,眷顾一下我吗?她又跪在列祖列宗的神位前,祈求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儿子平安无事,恢复健康,给龚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她去到她男人的墓地,哭诉家境的不幸,肝肠寸断。

为筹钱给儿子治病,家里只要能变成钱的东西都卖了,但这些钱对于昂贵的医疗费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女儿龚珠,但她比谁都明白,女儿打工,一个月全部加起来也就是800多元,省吃俭用的她一直在供弟弟上大学,根本没有存下什么钱,她又能到哪里借到钱呢?

多年来,龚珠与妈妈、弟弟相依为命,面对家里的变故,她能做什么呢?为此,她夜夜哭泣,哭红了双眼,怨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到弟弟,缓解妈妈心里的痛苦。龚珠想找银行贷款,自己打工慢慢来还,但银行要有抵押物,她连家都没有了,何来抵押?她想通过媒体报道来募捐,但报社回复说,社会上这种事情很多,没有新闻效应,建议找当地民政局。写申请,打报告给家乡的民政局,得到的仅是区区几百元的慰问金。她想过卖血换钱,但草城已是义务献血,不让卖。她也曾想过向已经发了财的秦秀借钱,但这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她当年拒绝了他的求爱,现在又向他借钱很难开口,似乎不太现实。能想的办法她都想过了,她已到了计无可施的地步。

思来想去,一向清高的龚珠,在一天夜里哆哆嗦嗦地拨打对她穷追不舍,她并不喜欢,甚至反感的那个台湾中年男人的电话。

“林特助,我……我是龚珠。”

林特助像触电了一样,迅速从座位上弹起,喜出望外,但还是强作冷静:“喔,阿珠,这么晚了打电话给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

“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一件事。”

“有,有时间,大美女叫我怎么说没时间?你现在哪里?”

“我在宿舍。”

“你在楼下等我,我马上过来接你。”

咖啡厅里流淌着轻缓的音乐,温婉的气氛穿梭于微隙的空间,似乎要把天地间一切的空虚盈满。咖啡没有心情,有心情的只是喝咖啡的人。坐在靠窗座位的龚珠显然没有心情来品尝咖啡的甘苦,她的眼神和眉宇间闪现出心痛,遮掩不住。

“请问靓女,您来杯什么咖啡?”侍应生亲切地问龚珠。

“随便。”她根本不知道咖啡的分类。

“来一壶现磨的卡布奇诺。”林特助自作主张地说。

平时是话唠的林特助在美女龚珠面前显得不知所措,往咖啡里不停加糖,由于手发抖,将杯里的小勺子碰到桌上,溅得一桌咖啡,心生尴尬。侍应生反应快,立即将其擦净。

“林特助,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愿不愿意。”龚珠征询地看着他。

“什么事,你尽管说。”林特助不假思索。

“我想嫁给你,你愿意吗?”

“真的吗?你是不是在逗我开心?”

“真的,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不要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条件,一百个条件我都答应你。”

“你不要急着答应,我说出来,你先考虑考虑,也可以向董事长、你姑妈、家里人商量商量再作决定。”

“你说说看。”

“我唯一的弟弟得了尿毒症,现在已经是晚期,医生说最好的治疗方法是肾移植。而我们家实在是已经借不到钱为弟弟治病了,我想向你借60万元,以后我工作慢慢还给你。”

60万元人民币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面对从天而降的喜讯,他也不敢贸然答应。

龚珠焦急地等待着林特助的回复,时间慢悠悠地过着,她心情沮丧,忐忑不安。

半个月后,林特助的父亲、母亲、姑姑、姑父等一干人马飞到草城,他们来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他把关,考察龚珠。通过多次的吃饭、交谈,他们为她的美丽、贤淑而折服,一致同意这门可遇不可求的婚事,并经过大家商量,60万元之外,另加20万元作为彩礼,尽快办理相关手续,举办婚礼。

龚珠与林特助结婚是签了协议的,如果她中途反悔提出离婚,不仅要退回80万元,承担银行的利息,还要另加20万元的赔偿。

100万元,对于龚珠来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她别无选择地“嫁”给了林特助。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没有人逼迫她,她甚至心存感激,抱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决心,即使是做牛做马,也要与他共度一生。

但天不遂人愿,能奈天何?龚珠的弟弟没能熬到换肾的那一天,就油灯枯尽,撒手人寰了。

得知龚珠的不幸遭遇,秦秀不胜嘘唏,对她更产生爱怜之心。他将她揽在怀里,亲吻她的脸颊,亲吻她的眼泪,亲吻她内心的忧伤。

结婚已经八年了,龚珠也已经是老大不小,她渴望能像别的女人一样做一个妈妈。她老公的前妻也没能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台湾人传宗接代的观念很强,她的家公、家婆、她的老公多么希望要一个小孩啊。同时,自己的弟弟已经不在了,妈妈也催她早点生小孩,给龚家延下血脉,留住根叶。可怨的是,她老公生理上有缺陷,在房事上溃不成军。这种事很私密,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人家问起,要么避开话题,要么敷衍说条件还不成熟。总不能说她老公不行,没用吧。林特助曾与龚珠探讨过这个棘手的问题,说只要不产生后遗症,他支持她找人借种。龚珠当他是想儿子想疯了,没当回事。

其实,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有些家庭表面看起来很幸福,但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就拿秦秀来说,他年轻有为,生意红火,妻子能干,女儿乖巧,有房有车,这是多少从外地来草城打拼的人的理想和奋斗目标。但他也有一件事耿耿于怀,就是他老婆阿菲在给他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就再也不给他生了。他们的户口在农村,而且还是土家族,按照计划生育政策,他们是可以再生一个的。可阿菲在怀第一个小孩的时候,妊娠反应十分强烈,头昏作呕,经常吐得黄疸水都出来了,简直就是痛不欲生。她发誓生了这个之后,打死也不再生第二个了。而秦秀的父亲秦补锅,天生就是一个岳父命,一口气生了七个女儿才生了秦秀这个带把的“荸荠丁”,总算是接上了香火。但现在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儿后就不再生了,那岂不是屋檐滴水,滴在原地?秦补锅对儿子说,你给我一千担、一万担,我也不稀罕,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给我生一个大胖孙子。你辛辛苦苦赚这么多钱有什么用?你能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家谱写到你就没有了下文,我是死不瞑目啊!

为了这事,他不知和阿菲争吵、冷战过多少次,甚至还闹过离婚,可阿菲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为所动。她回答得很干脆,要再生一个,你就不要指望我了,要生,你就去找别人生去。秦秀气得七窍生烟。

阿菲从老家回来后渐渐发现了秦秀的异常。他总有忙不完的应酬,要么不接电话,要么关手机,问起来总会找各种借口,一会儿说手机忘了带,一会儿说手机没电了。还有一件事让阿菲很上心,他们分开了半个多月,可以说是久别胜新婚,处在虎狼之年的老公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一回来就冲凉,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一天夜里,阿菲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干脆拿手机玩斗地主的游戏,手气很好,心情特别好,赢了不少分。可是已经是凌晨1点了,他还没回来,实在是等到烦躁,她拨通了他的手机,但他没有接。阿菲感到有点诧异,这电话铃声好像就从隔壁龚珠家飘出来的,但转念一想,手机铃音相同的实在是太多,是自己妄想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阳台,继续拨打他的手机,龚珠家的手机响了,她听得一清二楚,两边的铃声是惊人的二重唱:“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春天又来到了开满山坡,种下希望就会收获……”阿菲以前很喜欢《小苹果》的歌词,今晚听起来觉得格外恶心,她把手机狠狠地按掉,龚珠家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再打,已是关机,真是活见鬼。火,火火火,她将手机重重地摔在床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抽抽噎噎、泣不成声。她走到客厅,恨恨地将大门反锁,将灯全部关掉,让黑夜笼罩自己,她昏昏沉沉,坐在沙发上暗自垂泪。

不一会,对面发出轻轻的关门声。尽管声音很小,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是那样的沉重,把阿菲的心震碎了。门锁哗哗响个不停,就是打不开。对于门外的情形,她清清楚楚。对于她的恶作剧,秦秀也是心知肚明。她屏住息气,在开还是不开的想法中反复斗争,她想开,但又无力站起来。折腾了好一阵,秦秀给她打电话,又是那该死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一连响了三次,见没有接电话,秦秀开始敲门。咚,咚,咚咚,夜半的敲门声在封闭的楼梯间里发出轰鸣的回音,如鼓似雷,声声震耳,阿菲听得心寒胆碎,而对门的女人也听得心惊肉跳。

敲门也没见反应,龚珠轻轻打开房门,在门内打着手语,示意他再回去,秦秀不停摇手。她又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通过门上的猫眼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他耐着性子,又打电话给阿菲。她站起身,缓缓地踱到房间,假装半梦半醒,拿起电话,有气无力地说:“喂,你在哪里呀?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我已到家门口了,你反锁了大门,进不来,麻烦你起来开一下门。”

“好,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阿菲打开房间和客厅里的灯,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再去打开防盗门,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去迎接他,给他递上一双拖鞋,而是转身去了卧室,倒在床上,拿起毛巾被蒙住头,头朝墙壁,侧身蜷曲着假寐。

对于奇异的手机铃声,阿菲想了一个晚上,可能是纯属巧合,是自己猜疑心太重,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发生呢?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昨晚去了哪里?那么晚才回来。”

“陪一个香港客户吃饭,吃了饭又去唱歌。”秦秀不假思索。

“怎么打你几次电话也不接?”

“声音太吵,没听到。”

“后面为什么关机了?”

“可能是手机没电自动关的机。”

“你回到家手机就有电啦?”龚珠自己都觉得问这些很无趣,但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后来发现没电了,又充电了。”秦秀回答得滴水不漏。

谢天谢地,总算是蒙混过去,但有了这一次提心吊胆的深刻教训,他再也不敢去对门销魂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被抓了现行,后果就不堪设想。

国庆节,工厂放假,秦秀早就跟阿菲说去厦门拜访客户,节前一天的下午,他打电话给她:“美女,我现在开车去厦门,要到6日晚上回来。”

“好啊,老公,注意安全。”阿菲叮嘱道。

晚上八点,秦秀打电话给她:“我亲爱的老婆,我已经到厦门了,准备跟客户一起吃饭。”他的嘴好像抹了蜜,她听得心花怒放,虽有点肉麻,但还是很享受。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老公最近对她的称呼很亲密,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蠢里蠢气,她越发感觉到不自然,怀疑里面有玄机。果不其然,她通过手机的定位系统得知他手机的位置就在草城的花园酒店。不祥的预感在她的心头驱之不散,他明明在草城,为什么要骗自己说去了厦门呢?

她心情异常沉重,气不打一处来,打的去到花园酒店。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阿菲用备用车钥匙的遥控器按了一下,刺耳的叫声告诉她自家的车子被主人有意地停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那辆再熟悉不过的车,前面两个车灯在幽暗中泛着惨白的光,好像在扮着鬼脸嘲讽她。她越看越伤心,在车的四周转了几圈,想找一把铁锤,或是一根铁棍,哪怕是一块石头,一块砖头也好,把车砸烂,砸得稀巴烂才解恨。但都没有找着。她抬起脚朝车门狠狠地踢了两脚,痛得她直跺脚,眼泪哗哗地流,车子也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哀号声。

被欺骗的愚弄感加重了脚受伤的痛苦指数,阿菲走路都有点困难,她拖着一只脚,一跛一跛的,来到了酒店的前台。她知道,酒店是不能随便透漏住店客人信息的。她编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前台服务员信以为真,很客气地告知秦秀上午订的房间号8001。阿菲气愤不已,颓然地坐在前厅的沙发上黯然神伤。想着十几年来忙里忙外,结果却是如此的欺骗、背叛,既然你如此无情,也不要怪我无义,她决定亲自抓奸。坐电梯到了8001房门口,她使劲地敲门,但是没有回应。这时走来一名酒店服务员,告知她客人已经外出吃饭了,现在还没回来。

阿菲离开了酒店,在酒店正对面的一间士多店里,监视着酒店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等啊,等啊,一个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还是被她看到了。龚珠小鸟依人般挽住秦秀的手,情意缠绵地走进酒店的大门。阿菲真想冲上去,给那个女人两记耳光,痛骂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负心男人。但是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无力拔动。

阿菲忍痛来到8001房的门口,她没有敲门,而是打了秦秀的手机,手机通了,里面传来的还是《小苹果》,但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阿菲关掉了自己的手机,默默地,伤心欲绝地走了。

回到了家,看到女儿已经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睡着了,她脸上布满泪痕,不由觉得悲从心来。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一看号码就知道是女儿她爸的,她没有接,连续响了好几遍,她一不做二不休,把电话线拔了下来,图个清静。

下半夜了,阿菲还是无法平静,也无法入睡。鬼使神差,她拨通了女儿爷爷家的固定电话。这么晚了还去吵醒老人家,她心里很自责。

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乡里人睡得早,起得也早,这个时候是熟睡的时间。她犹豫了一下,按了重拨键。

“喂,谁呀?”是女儿爷爷沙哑的声音。

“伢老子(秦秀老家的方言中,爸爸叫伢老子),是我,阿菲。”

“媳妇妹子,这么晚哒,你打电话,有么子紧要事啰?”秦补锅有点担心地说。

“没……没……没事。”她不停地抽泣。

“你莫哭啰,有么子事你快点讲,真是急死我哒。”

“我老公他……他……他他……。”阿菲乱了方寸,语无伦次。

“我崽他怎么?怎么了??怎么了???你快说呀!”秦补锅吓得心跳急速加快,手心直冒冷汗。

“他……他……”阿菲说不出口。

“你快点说呀,快说呀!”秦补锅以为大事不好,血液在他身上凝固了一般。

阿菲整理了一下头绪,一边哭,一边诉说:“我老公他不要我们娘俩了,在外面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而且就是我们家对门的那个骚妖精,伢老子,你叫我们怎么活呀?”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有惊无险,秦补锅拍打着胸口,轻松了许多。

“伢老子,你可要帮我做主,好好教育一下你那宝贝崽。”阿菲想寻求家公的帮助。

“媳妇妹子,你莫哭啰,我会帮你骂那个鬼崽子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女的也要负主要责任,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背。就拿我们补锅匠来说,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互有所图,你情我愿。你就想开点,不要跟他计较,原谅他这一次。我和你妈过段时间过来,好好教训教训他。”秦补锅轻描淡写,说得不痛不痒。

“我知道了,你老人家早点休息。”阿菲挂了电话,悔恨自己不该打这个电话。

翌日,草城的天气没有受到阿菲灰暗心情的影响,依然阳光灿烂。沮丧的她无心像以前那样,一早起来精心打扮一番,而是任由蓬头垢面,傻傻地、呆呆地透过窗户,看着太阳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这个迷人的画面曾让她无限陶醉,而今天的朝霞却灼得她撕心裂肺,那一片火烧似的红云就像是殷红的鲜血向她滚滚涌来,令她窒息。她将窗帘狠狠地拉上,不让一丝阳光透过来,半梦半醒地又睡了过去。

人们常说,湘女多情。但辣妹子也爱认死理,更何况是湘西的女人。阿菲已经是忍无可忍,哀莫过于心死。她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也不接受秦秀的道歉,无论秦补锅夫妻如何哀求,她已经心灰意懒,毫无留恋地与秦秀,不,是“禽兽”,离了婚。他自知理亏,尽可能满足了阿菲的要求,女儿归她抚养,房子归她所有,公司的股份她和女儿占54%。原本一个让人艳羡的幸福家庭就这样分崩离析了。

龚珠已经没有脸面再与阿菲做门对门的邻居了。她以家里经常闹鬼为由,搬回了公司宿舍住,被秦秀戴了绿帽子的林特助不明就里,也只得迁就她。这一搬不打紧,喜事从天而降,搬到公司宿舍不到一个月,龚珠告诉她老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她怀孕了!林特助欣喜若狂,火速将她送往台湾养胎。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龚珠在台湾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她成了林家传宗接代的大功臣,被全家细心地照顾着。

已经跌入人生低谷的秦秀将近一年没有联系上龚珠,更何况她在大陆的手机已经停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龚珠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事,通过兴达机电公司老同事的口传到他的耳里,他的心情就像打翻了五味杂陈的调味瓶,咸酸苦辣甜一齐袭来,不是滋味。他几乎可以肯定,龚珠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就是他的种,就是他的儿子,就是他的后代。但儿子在台湾,他在大陆,父子不能相见,不能相认,龚珠连一个消息也没告诉他,他整天望屋兴嗟,长吁短叹。

不愧有嗅山狗的绰号,秦秀终于弄到了龚珠在台湾的手机号码和详细地址。

“龚珠,我是秦秀。”受了打击的他打电话不再像以前那样轻佻,一本正经。

“秦秀?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龚珠有点吃惊。

“你去台湾这么久了,怎么也不给我一个电话?”他有点怨气地说。

“你过得好吗?秦秀。”她岔开了话题。

电话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听说你生了一对双胞胎,是我的吗?”秦秀直截了当地问。

“你说呢?”龚珠没有正面回答他。

“麻烦你发几张儿子的照片给我看看,好吗?”他恳求道。

“等下我发给你。不过,希望你以后还是少给我打电话,我们都有各自的家庭,影响不好,你说是吗?”龚珠没等他回答,就挂了电话。

秦秀看了两个婴儿的照片,更加认定这一对双胞胎就是他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眼睛、鼻子、嘴唇、额头、下巴像极了他。这一看非同小可,他激动得泪流满面,总算可以向父母有个交代。但这件事让他喜忧参半。喜的是他实现了梦寐以求的理想,有了儿子,而且是两个;忧的是他是一个潜伏的隐形父亲,不是名义上的爸爸,而且连一个面也见不上,实为人生一大悲哀。

林特助与秦秀曾是同事,他看到一对双胞胎儿子的相貌,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男人最大的耻辱莫过于被人戴了绿帽子,而且给他戴绿帽子的人还是他曾经的下属,这种屈辱换成其他人一定会愤愤不平,甚至会找他秋后算账,讨个公道。但是,林特助却是意外,乐于当这个龟公。两个儿子不仅为他们林家延续了香火,而且还挡住了闲人说他是一个公骡子的口水。

秦秀与阿菲离婚后,变得异常消沉和低调,吃住都在公司。阿菲几乎动了恻隐之心,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再加上还有一个女儿作为感情的纽带,她想原谅他,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闺蜜们提醒她,不要操之过急,再观察考验他一段时间再说。阿菲亦觉得言之有理,把对前老公秦秀死灰复燃的心收敛起来。在公司业务上依然保持正常的沟通和运作,但在情感上有隔阂和距离,小心而谨慎,表面上相敬如宾,内心中却依然心存芥蒂。

秦秀每天从手机中翻看儿子的照片成了习惯,思念儿子之心近乎疯狂。忍不住,他又打了龚珠的手机,但她一直未接。

煎熬的日子度日如年,秦秀总算拿到了大陆居民往来台湾通行证。一不做,二不休,他随团去了台湾旅游,急切地想见上儿子一面。

一进入台湾南投福美大饭店,他就用酒店的电话拨通了龚珠的电话。

“喂,你好,请问你找谁?”龚珠见是一个本地的陌生座机号码,职业性地接听电话。

“你好,我找龚小姐。”秦秀跟台湾人共事的时间较长,他压低嗓门,像模像样地学着闽南腔。

“我就是,请问怎样称呼您?”龚珠没有听出他是谁。

“我是秦秀。”他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下去,又恢复到原来的语音状态。

“啊!你来台湾了。”龚珠发出尖叫声。

“你不要怕,我只是想过来看看儿子。”秦秀说得很平静。

“我不是已经把照片发给你了吗?”她有点责怪的口气。

“我想当面看看他们。”他说得很温柔。

“不可能,我们不会见你的。”她很坚决。

“我到你家来找你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看一眼就走。”秦秀央求道。

“我求求你别来骚扰我们,你来我们家,我会报警的。”龚珠软硬兼施。

既然已经来了,他不甘就此罢休,打了一辆的士往她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