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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氘:用幻想冲破现实的疆界

来源:文艺报 | 徐刚  2018年07月11日08:25

 

创作谈 | 飞氘:文学研究对文学创作有影响吗?

 

飞氘的小说表面充满语言狂欢以及冷幽默的张扬,但深层却是寓言结构与讽喻风格,这使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获得了不凡的艺术效果。

这个永葆少年之心的作者对幻想寄予厚望,而他也正以这样的方式想象自我和世界,以科幻叙事对抗庸常人生的苍老和颓唐。这或许正是科幻的现实意义所在。

在一票羽翼渐丰的科幻“新生代”作家中,“飞氘”的名号可谓无人不晓。这位以“飞氘”为名书写科幻故事,以贾立元为名撰写学术论文的清华大学青年教师,被科幻圈的朋友亲切地称为“刀哥”。“刀哥”算不上高产,尤其是近年来,他为学业所累,已许久不见新作问世。但他不多的作品,却都体现了独树一帜的风格:那些微妙的讽喻、俏皮的杂糅、不拘一格的调笑,以及事关现实、历史和人性的寓言,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就像韩松所说的,“读飞氘的小说,或许会有一些调侃的感觉,但最后留在记忆里的却是巨大的悲怆。”在他看来,飞氘的小说“开创了一种崭新的风格,一种新的叙事和思考方式”,并且尤为重要的是,“从一个料想不到的视角来反观人类的生存困境”。这样的评价并不夸张,而细读飞氘的作品,确乎能够看出如鲁迅般“古今杂糅”的“油滑”风貌,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他的小说被吴岩称为“‘奇点时代’的《故事新编》”。

飞氘大概属于那种看似戏谑却无比严肃的科幻作家,其作品饱含着睿智、清澈而单纯的美感。当然,亦如许多“80后”写作者一样,这位刘慈欣所称的“卓越的科幻诗人”,在进入科幻文学创作之前,也曾携带着浓郁的青春文学印迹。现在看来,无论是《枯叶夏天》《沦陷二〇〇X》,还是《窗上挂着霜的那些日子》和《小贾飞刀》,都属于“披着科幻的外衣写奇幻”,抑或是“披着奇幻的外衣写青春文学”。即便如此,这些以纪实与虚构的方式叙写的纯真年代的故事,都不厌其烦地把目光投向自我,展现出青春的诗意与怀旧气息。比如,《枯叶夏天》中回想火热高考年代的“同桌的你”,于纯情的梦幻之中寄托怀旧意绪,尽管小说里所谓“精灵之血”的叙事点缀稍显多余,但就青春文学而言依然格调不俗。

在飞氘笔下,无论是精灵还是魔族,抑或各种稀奇古怪的非人类,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借此展开的对于整个世界的思考。与《枯叶夏天》相似,同样以精灵叙事为道具的《小贾飞刀》也披上了“奇幻的外衣”。事实上,小说更像是经典武侠小说的戏仿之作。它以寻找为主线,但也不断地宕开去,穿插一些江湖体验的戏谑化描绘,进而获得一种寻找的徒劳与快慰。似乎是为了增加小说的戏谑风格,作者在每节开头,都以戏拟批评家言辞的方式,对本节内容作出评论,这便陡然有了一丝“元小说”的滑稽意味。

在青春写作之后,飞氘真正作为科幻作家的历史出场中,《皮鞋里的狙击手》算得上一篇经典之作。小说蕴含着十足的哲学品格,当然也包含着向卡夫卡的《变形记》等经典小说致敬的意味。这似乎预示了他此后科幻作品的基本格调,即并不热衷阐释所谓新技术、新科技的想象性描摹,而侧重基于幻想中的人生处境,来表达一种生活之外的隐秘观念。因而科幻只是叙事的前提,而非绝对的情节要素。《皮鞋里的狙击手》开头便是联军战士被变成小人,去执行清除生化武器的任务。然而如其所料,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生化武器,命令的目的只是想试验一下把士兵缩小的新技术。为了这个可耻的目的,一群无辜的人被当作了“毫不介意的实验品”。然而终究还有逃亡,小说中虽荒谬却无比坚定的逃亡,让人看到了生活的转机。

与《皮鞋里的狙击手》相似,在飞氘的机器人系列小说中,以离奇的想象展现科技的奇淫巧技也并非叙事的焦点,相反,在悖论和荒谬的绝境之处思索存在的意义才是其重点所在。在《讲故事的机器人》中,学会了虚构的机器人,陷入到如何讲述一个最奇妙的故事的焦虑之中。然而,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一个举世无双的故事,因而不需要结局的残缺反而是最具魅力的,这或许正是每个小说家注定要面对的虚构的悖论。在《去死的漫漫旅途》里,只因国王无聊中的一句戏言,作为幸存者的“不死者”大军便坚定不移地踏上了“去死的漫漫旅途”。在此,固然是要检验“闭合定律”的完美性,但思量生与死,甚或人生的意义,无疑更显得至关重要。

纵观飞氘的作品,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彰显鲁迅“故事新编”风格的一批小说,《一览众山小》就是其中的代表。尽管从经典科技认知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一篇货真价实的科幻小说,却显示出作者作为专业文学研究者向经典致敬的勇气。因而以此为契机,飞氘的小说开始呈现出难得的“纯文学”质地,这在年轻一代的科幻文学中殊为少见。《一览众山小》讲述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孔夫子”登泰山的故事,故事的基本内容大家已然清楚,但叙事的别致之处恰在“古今杂糅”的“油滑”手法,这毫无疑问地受到《故事新编》的启发。

飞氘的作品难以在科学认知上创造更多的惊异,却不妨碍他的小说获得一种深沉的人文追求。也就是说,他并不潜心构造一个想象中的世界,也无法在小说中大段讲述技术问题,而是一头扎进远古神话,将神话与现实联通,坚持走“软科幻”的一路。因而飞氘的小说大抵如此:故事表层的古今油滑、语言狂欢,以及冷幽默的张扬,但故事的深层却是寓言结构与讽喻风格,这都使得看似荒诞不经的故事获得了不凡的艺术效果。比如《苍天在上》更像是一个“形而上学的神话版本”,它成功吸纳了杞人忧天、共工怒触不周山、女娲补天等中国神话故事中创世英雄故事,深切表达了作者对未来的忧虑之情。故事不拘一格,但其内在却极为讲究。在此,人性的弱点让人无法直面,而循环的历史则令人不忍乐观。当然,这种神话的重新书写也包含着足够的意识形态动机,因而当“索加高”、“石刚金”、“亚赛弥”等古怪词汇在故事中渐次出现时,小说所致力的历史的颠倒便奇迹般发生了,于是,英雄成了“鹰熊”,而Pangu则早已成了Ugnap。

在飞氘的众多小说中,最大胆的艺术尝试当属《蝴蝶效应》了。确切地说,《蝴蝶效应》更像是一次文体的尝试,不求叙事的严整与流畅,而只是搭建场景,组合意象。在此,作者把美国好莱坞大片跟中国古代历史神话相关联,进行了一系列隐喻与转喻式的语言试验。在这些片段式的文字中,飞氘不停地割裂,重新焊接,寻找并生成新的意象与意义。这些短小精悍的故事,充满了睿智和启悟,富于知识性又面向着本土传统,在激活与打开之中,诱导读者反复阅读,进而品味文本突兀之处隐藏的语码信息。

在飞氘的故事里,总是游走着悲壮的唐·吉诃德式的人物,他们在时空隧道里穿梭,彷徨无定地游荡,却又执著追问人类的生存困境却不得其解。因而他也更像是一位忧郁的诗人,只能孤独不屈地在时间维度里寻找。在他那里,无论是一意孤行的国王将不死者的躯体湮灭在时间长河中,还是《蝴蝶效应》里中国的远古文明与现代西方电影文化的交汇重叠,他的作品总能让读者在时光凌乱的交错中,生发出无尽的思索、顿悟与启示。飞氘曾说:“在这趟没有终点的旅途里,幻想就像一艘破冰船,它冲破现实的冰层,带领我们前往一个全新之地,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够反观自己出发的地方,看清楚那个‘现实’的故乡的疆界和种种欠缺。”看得出来,这个永葆少年之心的作者,依然对幻想寄予厚望,而他也正以这样的方式想象自我和世界,以科幻叙事对抗庸常人生的苍老和颓唐。这或许正是科幻的现实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