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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绅士》:时空变化的万花筒

来源:文学报 | 林颐  2018年07月05日17:10

“一九二二年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六点三十分,亚历山大·伊里奇·罗斯托夫伯爵被送出克里姆林宫的大门。”因为《它现在在哪儿?》一诗中“沾染”的“所属的阶级的腐朽”,以及他拒不认错的态度,法庭判决罗斯托夫终身监禁。由于身份高贵和公众影响力,他将不被投入监狱,而是在他正旅居的莫斯科大都会酒店度过一生,他将由原先的豪华套房移居一处寒酸陋室,并在此地悔改。

这是美国小说家埃默·托尔斯 《莫斯科绅士》的前情提要。有没有联想到《布达佩斯大饭店》?礼宾员古斯塔夫目睹并经历了饭店里上演的各类沉浮人生和欧洲半个世纪的大动荡。大酒店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地,人员复杂,来去无踪,很容易发生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罗斯托夫伯爵被拘于大都会酒店,意味着他被迫脱离了俄罗斯的主流社会,成为边缘人,然而大饭店的特质必定会让命运的牵系使他成为一个特别的见证者。

《莫斯科绅士》有处情节,发生在一九三〇年。也就是说,罗斯托夫已被关押八年。那是个清晨,小说细致地描述他如何煮咖啡,如何做运动,削苹果,吃饼干。整部小说有不少“物”的描写,笔调徐缓,有点“普鲁斯特”。随后他收到了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封信,世外桃源式的生活场景突然转换成了对当时的 “新经济政策”的描述。归纳为:“莫斯科就像一只万花筒。”这段话明显移植于布尔加科夫那部再现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苏联的散文集——《莫斯科——时空变化的万花筒》。作者接着说:“大都会酒店也一样。”的确如此。

与罗斯托夫有相似遭际的小说人物,还有茨威格撰写的《象棋的故事》里的琴多维奇。罗斯托夫可以在酒店范围内自由活动,与其他人随意交谈,保持翩翩风度,而琴多维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被关押在大旅馆的单间里,长期的封闭隔离,让时间陷入虚无,让他近乎疯狂,有赖于偶得的一册棋谱,勉强阻遏了精神的崩溃。

茨威格借琴多维奇之口控诉暴行,《莫斯科绅士》虽然也反对专制,但两者的情感力度相差很大。作者没有集中全力于小说的政治意义,而是渲染黄昏徐徐降临的氛围,与罗斯托夫的绅士品格相贴合的气质,缓慢推动故事的进展。以一处特殊的场域限制人身自由,借他之眼窥察纷杂的社会面貌,或者激发某种潜能,这样的创作手法,除了经常使用大饭店做舞台背景,还有其他的一些场所。就格调而言,《莫斯科绅士》在气质上更接近亚历山德罗·巴里科的《海上钢琴师》。

“1900”终生没有离开大船,弹钢琴就是全部人生意义,是他的主动选择。可是,罗斯托夫不一样,他明确意识到,“存在于他人的统治、威权和意志之下的房间看上去一定比它本身更小,而对一个秘密存在着的房间来说,无论它的面积是多少,你把它想象得有多大,它就能有多大”。因此,他偷偷找到的“秘密基地”才会让他如此快乐,他会情不自禁地藏在衣帽间里去嗅闻客人大衣上残留的外界气息。养女索菲娅意外受伤,这起事故彻底让他明白自由无法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可悲。放弃贵族式的懒散怠惰,人生需要开启新篇章。好莱坞经典的“逃狱”情节掀起高潮,如何凭借高智商,运筹帷幄,成功逃出。三十二年之后,罗斯托夫从大都会酒店走了出去。

小说还多处提到蒙田。有何用意?蒙田饱受疾病折磨,但他说过,“病痛愈是逼得我走投无路,死亡愈是令我镇定”,要“直面死亡,向死而生”。可否理解为,蒙田身处“牢囚”,而心不为形役,进入了新的疆域与境界。这样一想,蒙田的象征就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