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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文学:永恒的艺术存在

来源:《长江文艺》 | 王晖  2018年06月26日09:07

主持语:

这组关于“读图时代”和“文学存在”的文章中,陈定家研究员从传统与新生的角度,阐释了文学在图像主导的文化潮流中并未“消亡”;王晴飞博士认为影视媒介的出现并非是对文学话语空间的挤压,更不会导致文学的终结;王晖教授强调“文学性”在任何时空都不会消失,作家应创作出不只有“图”、更有永恒的经典的意味的文学作品。这些意见,对身处读图时代的读者是智慧的启迪,也给了日益“边缘化”的文学人以责任和信心。

——刘川鄂

 

 

这些年,不断听到或看到与纸媒相关的书店关门歇业、报刊倒闭关张的消息,与此相对应的是,以电脑网络、智能手机、影视动漫等为互动融合平台的全方位“霸屏”,大有“读图时代不读书”之势。面对这样的情状,如我一般伴随报刊长大的纸媒拥趸多少有些惶惑和失落,不知道是否真的“印刷时代”正在式微,“读图时代”已经来临?实际上,随着本世纪以来以智能手机为代表的移动阅读终端的迅猛发展,“读图时代”的脚步不期而至且不可阻挡。这里的所谓“读图”之“图”,我以为至少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基于传统印刷媒介的理解,即存在于传统印刷品中与文字相对应的“图画”、“图片”或“图表”等;还有一种则是建立在并不依赖于印刷媒介生存的无纸化电子化的新媒体——手机、电脑、IPAD、VR,再加上电影和电视等之上的“图像”、“影像”等。后者对于曾经作为印刷媒介“宠儿”的报纸杂志书籍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而依赖于纸媒化生存的文学自然也未能幸免于其中。西方发达国家的学者对此有着某种“先知先觉”。加拿大传播学巨匠麦克卢汉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曾描述过这样的景象:“电视来临之后,许多东西都行不通了。不仅电影,而且全国性杂志都遭到这一媒介的沉重打击。甚至连环漫画的发行量也锐减下来。”美国批评家希利斯·米勒则在本世纪初直言不讳地指出:“技术变革以及随之而来的新媒体的发展,正使现代意义上的文学逐渐死亡。我们都知道这些新媒体是什么:广播、电影、电视、录像以及互联网,很快还要有普遍的无线录像。”

事实果真如米勒所说“文学逐渐死亡”了吗?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文学及其媒介所遭遇的巨大冲击确实前所未有,但断言读图时代来临,“文学已死”,似乎为时尚早。因为一方面,文学所依凭的印刷媒介或许会淡出、甚至会退出当下社会文化的舞台中央,但不可能绝迹;另一方面,正如本雅明所说:“每一种艺术形式的历史都有危机时期”,文学的个体形式也许会随着时代的变迁不再继续向前发展,或消失,或是成为凝固的样式,诸如古希腊悲剧、元杂剧、话本等等,但“文学性”不会丧失,它具有穿越时空的“永恒性”。即使是米勒,他在另一个层面,应该说是一个更高层面上也肯定了文学的“永恒性”——“如果一方面来说,文学的时代已经要结束,而且凶兆已出,那么,文学或‘文学性’也是普遍的、永恒的。它是对文字或其他符号的一种特殊用法,在任一时代的任一个人类文化中,它都以各种形式存在着。”(希利斯·米勒《文学死了吗》)因此,“文学性”驱使文学“代代无穷矣”,也会使得某种文学样式以转换生成的方式“起死回生”,譬如本雅明所言:“古希腊人创造了悲剧,随着古希腊人的消亡悲剧也消失了,但数个世纪后再度复兴。”这里强调的是时间要素对于文学兴亡的意义。当然,从空间意义上来说,文学的存在方式也是可以转换生成的,譬如当下盛行的网络文学。这类文学尽管打上了“网络”的印记,附带了“网络”思维和表达方式,但以语言文字为符号、表达写作者审美意识和情感的本质没有变,这相当于转换了一个媒介平台、一个全新的“阅读器”,不能不说文学在电子传媒中重新获得了生机。

在我看来,“文学性”的本质和魅力在于它具有强烈个性的“艺术性”。这种特性相对于复制化与快餐化的图像和影像,所给予人类精神的作用更为深入、更为长久,是其它文化产品难以替代的。当然,这里所言具有“文学性”的文学当是经过时空历练与淘洗的中外经典作品,而非一般大众化文学,因为后者更多地体现出来的气质并非艺术性,而是商业性。作为一种审美意识形态,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其历史源远流长,从口传到文字,载体有变,但内涵不变。只要人类有精神需求,有审美需要,文学就不可或缺。文学是情感的艺术,只要人类没有丧失情感,文学就有其独特的作用。文学是创造的艺术,只要人类没有丧失想象力,文学就有存在下去的理由。相比影像,作为语言文字艺术的文学在形象塑造、情感传达和心理表现等方面具有显见的独特性。就形象塑造而言,影像的“形象”无疑是直观、甚至是动感的,具有视觉和听觉的冲击力,而且老少皆宜、不需要观看的“门槛”。但这种“形象”亦存在偏重外在样貌和肢体行为、难以刻画人物内在复杂心理活动和精神状态的局限性。由演员饰演的角色固然生动直观,但也存在形象定于某个演员的角色固定化问题,譬如87版电视剧《红楼梦》里的陈晓旭饰演的林黛玉、欧阳奋强饰演的贾宝玉等。从受众接受来看,形象认知的多角度、多层次和丰富性就必然大打折扣。而文学中的形象塑造则不同。这种形象虽然设有欣赏“门槛”,譬如需要具备一定的语言文字水平、比较丰富的生活经验和艺术感受能力,还需要通过语言文字间接建构形象,而不是如影视那样直接呈现形象,故而缺乏视觉和听觉冲击力的局限性显而易见。但从另一个角度说,文学形象却能够极大地调动起读者的想象力,促使其构建多样而并不定于一尊的形象,此所谓“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另外,文学在时间和空间的表现上具有极大自由度,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历史与现实、东方与西方,都可以在文学作品中得以充分展示。对于潜藏于人物形象内在心理世界的那些意念、思想、潜意识的描绘和揭秘,文学表现的深入度和细腻度也是所有艺术形式中独一无二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能不承认“一部文学作品,不是一件简单的东西,而是交织着多层意义和关系的一个极其复杂的组合体”。(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文学性”所给予读者的正是自由、创造、情感、个性等“属人”的关键性元素,其跨越时空而凸显的“人学”品格,使之永不过时、历久弥新。

因此,无论如何,“读图时代”不仅不可以放弃文学的存在、无视文学的作用,相反,还要努力提升文学的基本品质,筑牢创作、文本和接受等文学活动的基本环节,让文学发出更多更亮的光辉,以此烛照人生与社会。从作家角度上看,他们是文学创作的主体,他们要以语言作为符号构建艺术形象,以形象为介质传达其自身对自然、社会及人类精神世界的看法,以想象为翅膀舒张自由的情感。在当下这个充斥着浮躁与功利的社会,尤其需要作家秉承“经典咏流传”的理念和定力,创作出有别于快餐文化的文学精品,以满足读者更为高端、更为深层的精神需求。文学文本是文学创作和文学接受的“标的”,在文学的所有活动中处于核心位置。作家的任务是创作出优秀的作品,读者则期待好的作品问世。也就是说,无论作家有多少种创作动机,无论读者有多少阅读期待,对好作品的诉求其实是这个供求双方所共同希冀的。进一步讲,在“读图时代”,文学仍然是以影像为媒介的影视之母,所谓“剧本为一剧之本”。优秀的影视作品,除了需要具备好导演和好演员之外,好编剧也万万不可缺席。“编导演”之铁三角,中外堪称经典的影视剧概莫能外。“读图时代”的文学存在,还要观照其接受群体,特别是一般读者之外的“90后”和“00后”等年轻群体。局限于自娱自乐小圈子的文学、不关注受众需求的文学,在“读图时代”恐怕真的难以生存。与习惯于纸媒阅读的父辈和祖辈不同的是,“90后”和“00后”这一群体伴随动漫、网络和电游成长,手机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图像和影像成为他们认知世界、想象世界、创造世界的重要元素,对其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的形成和发展影响巨大。有责任感的作家们需要真切关注这些年轻群体的诉求,了解其生存状况和心理状况,深入把握其对于文学艺术作品的态度,以极大的宽容看待这一群体所追求的娱乐化效果、极富冲击力的视听、“重口味”体验等等,明确这些无一不是他们面对生存、生活和生命进程的诸多不易,甚至是艰难时刻的应对方式。在顺应、呼应这一群体审美诉求的同时,作家们还应当通过各种展示“平台”,以文学的形象感染他们、以文学的精神提升他们、以文学的力量激发他们,使他们通过阅读得知,“读图时代”不止有“图”,更有永恒、经典的文学存在。

用“融媒体时代”而不是用“读图时代”,或许能够更加真实地描述当下的媒介态势。“融媒体”并非某一种媒体的具体形态,而是多种媒体互动整合的一种传播“平台”,即报刊书籍等传统纸媒、广播和电视等电子传媒,以及手机、电脑网站等与互联网密切相关的新型媒体之间的共存、共通和共融。当然,万山汇聚必有主峰。当下媒介的“主峰”非互联网莫属。这是一个文字与影像、固定与移动、单向与多维的媒介共存时代,这也是一个求同存异、实现“资源通融、内容兼融、宣传互融、利益共融”的时代。在这样一个新时代里,作为永恒的艺术存在,文学理当承继传统、与时俱进、重焕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