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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18年第6期|华静:寻找,在乎心曲

来源:《北京文学》2018年第6期 | 华静  2018年06月06日15:08

作者简介 华静,笔名丹琨、元琪,女,高级编辑,《中国国门时报》副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16年度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代表,人民出版社“读书会”百名签名名家之一。 主要著作:诗集《有梦在前头》《那只安抚我灵魂的手》《给相遇多一点时间》;随笔集《给心找个家》《送给自己的玫瑰花》《旧铁路上的寻觅》;报告文学集《梦里梧桐》,《华静文丛》三卷(《挂满情怀的生命树》《那一片诗情牧场》《停不下来的脚步和云朵》)。

趋善是人的本能,而“起名”,或说“请叫我元琪”,是趋向本己的善,是对“凶”的一种规避;本人生病住院,却对儿女说,“我在新加坡旅行”,更深地体现了一种善意和一种慈爱。两篇小说各有千秋,你不妨看看。

小说二题

华 静

请叫我元琪

身在山东的妹妹又当外婆了。她的第二个外孙女二宝出生了。

我正琢磨给孩子送什么贺礼时,妹妹打来电话说,姐,你就不用考虑别的,去东岳庙帮助我们起个好名字吧。

那几日我正出差,等到落实这个“任务”时,已是一周以后了。

东岳庙没有这个项目,我便来到驼房营附近的一家门市,因为人家的牌匾上写着:某某起名公司。专业的起名公司。能够打出这个招牌的,想必是有一定实力的喽。

处于较繁华的路段,门前有宽阔的停车场。虽然门市在一楼,但因为在东南角,南面又是一面落地玻璃窗,显得很亮堂。仅这样的“亮堂”之感,就让我对那个开店的老板——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女孩有了很好的印象。

她穿着一件汉服。淡蓝色的,开襟处绲着藕荷色的边。很自然地把头发绾在脑后,我进门时,她正和她的另一个同事说着话。

她似乎没有商业性招呼客人的习惯,我也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书吧。不到三十平米的店面打理得很有文化内涵。且不单说雅气,仅是她摆放在博古架上的各种形态的佛教圣像以及满目的书籍,就让人心生敬畏感。

“老师,您准备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吗?”她笑眯眯地招呼我。

老师,这样的称呼有着刚出校门的书卷气。

我说明来意,她依然按照她的方式给我介绍:“老师,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想先给您报一下我们的项目和服务成效,您了解了,才好选择。好吗?”

“好吧。就听你的。”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领略到一种规矩,一下子就修正了自己原本随意的坐姿。

“我们的服务项目分三种,一种是聊天似的询问,300元左右。一种是八字问帖,在1200元左右。另一种是关乎一生前程,在1万元左右。”价格的跳跃幅度让我惊讶,刚才对她的“好感”顿时全无。这样下去,她能有多少生意?一般老百姓能承受得起吗?

她接着说:“一般能够来这里给家人起名或者问询吉凶、前程的,都是有文化的人,也都是有点资本的人。说白了,也是与佛有缘的人。有缘人,我们都喜欢这样的机缘。”那口气中,有天真的一厢情愿,也有幻想中的美好。我望着她,竟又有点喜欢的意味了。

我明确选择了第二种。于是,把孩子的出生日期和她父母的出生日期都写在一张纸上递给她。她说,如果您选择第二种,那就由我的同事来做。我问她,你做不一样吗?她笑着回答我说:“我只做1万元以上的。”

啊?你这么牛?我从心里给她的做法打着分。

恰巧,她的同事,那个一直站在我们身边听我们聊天的大男孩,正用一副近乎木讷的样子看着我。我问他,现在,能够帮助我看看吗?

帮助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尊重他。

小女老板爽朗地代他说:当然了,没有问题。

我问:“你们是专门学这个的吗?什么学校毕业的?”

“我们是佛学院毕业的。老师,你或许以为我们的实力不够,但是,如果您有兴趣,以后多来我们这里转转,聊聊天,您就会对我们多些了解的。老师,您是做什么工作的?看相貌和气质,您是搞文字工作的或艺术工作的吧?”她以守为攻似的说。

“你好眼力。我是做报纸的。”被她看破却也验证了她的某些功力。

“这样好吗?如果您不急,明天来取结果。”两个老板都这样对我说。我便说不急。

第二天,我一早就到了门市部的前面。关着门。我打了昨天要来的电话。两个都开机,但没有人接。正当快要放弃的时候,女老板的电话通了。

“我们九点以后才上班呢。真不好意思,让您跑一趟。下午您再来好吗?上午您在家忙忙您的家务。”我心想,我要干什么还要你来安排。

我先生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起这么晚。连他们两个开店的都不早起。也是,接一个活下来就1万元收费,人家不急上班也对。”

我们两个就人家收费1万元展开了讨论。为什么敢收1万元?1万元真的就可以帮助客户解决所有困惑了吗?即便那样,1万元还是值得。

讨论归讨论,我们都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思维了。他们何来底气开了这样一个店?市场预测时就那么有把握能挣钱吗?类似这样的店面,老板的年龄都在二三十岁左右,他们可以坚守这样的职业到什么年龄?这个行业年龄越大越吃香,但是,他们能够坚守到什么时候?

我比人家还担心他们。

总觉得这不是年轻人一个正常发展的路子。却又不便说什么。

下午,电话来了。是女老板的声音:“老师,您能现在来吗?如果三点前您来,我还在。我们那个同事出去办事去了。他已经给您算好了。如果您现在来,我还可以给您讲一讲。”好啊,1万元客户价格待遇用在我这个1200元客户标准上,我真的觉得值大了。

虽然我已经跑到昌平办事,但还是赶在三点前到达她的门市部。

当我把车停在她门前时,她已经听到了我的声音,迎了出来。

“老师,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她从电话里已知道我是从郊区赶来的。

“累倒不累,怕耽误你事,我急着往回赶。京藏高速堵,心急车不动啊。”我实话实说。

“老师,你先听我说说,看看满意吗?”她依然笑眯眯的。

……试读结束

我在新加坡旅行

“我在新加坡旅行。”这是一个人的谎言。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

“我在新加坡旅行呢。”这是另一个人的谎言。

此刻,这个人也躺在同一个病房的病床上了。

两个老人。一个是75岁的退休营养师刘姨,一个是67岁的外国语学院的退休教授王姨。我躺在她们中间的病床上,听她们公开撒谎。她们的神情如此坦荡,语气如此淡定,让知道内情的我很感动。

住院了,还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怕给孩子们添麻烦,更怕孙子孙女没人照顾。一句“我在新加坡旅行呢”,让孩子们放了100个心。

“你们两个人排练过吗?怎么都去新加坡?换个地方不好啊。多没创意。”我故意调侃她们。

王姨说:“儿子电话一通,我就蒙了。今天周末,他要带儿媳和孙子到家里吃饭,我不在家,一时没编出理由,就顺着刘姐说吧。我也就和她一样,在新加坡旅行了。好在赶紧又跟老伴串了口供。”说完,大家哈哈大笑。

刘姨的老伴和女儿三年前都过世了。她把仅有的儿子看得比她重。她说:“孩子也不容易,多累啊。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连夜晚都不能正常休息。一个设计连着一个设计,压着他呢。我如果跟他说我住院了,他肯定会来的。我怎么舍得劳累他啊。当年,他姐姐也是这样,忙啊,忙啊,最后把自己忙没了。”说着,笑着的脸上挂了泪珠。

王姨赶忙说:“你不是没有输液吗?赶紧过来帮我看看手,插枕头的地方有些疼,是不是鼓包了?”刘姨一听,赶忙下床,泪水瞬间飞走了。

王姨的儿子在大学任教,带学生出去实习,出来进去的往返几个地方,每天也忙得不行。加上孩子小,儿媳身体也不好,所以,她也不舍得劳动儿子来医院看她。

“都一个孩子啊。帮不上他们的忙,也不能给他添乱啊。”住院,在她们眼里,是一个“添乱”的事。

我也躺在床上输液,其实知道王姨能够看得到自己的手鼓没鼓包。她看不得刘姨说伤心的事。我比她们入院晚,早几天就听王姨说过刘姨家的情况。所以,看到刘姨掉泪,我都不知道怎么劝慰。

“华静,你比我们年轻,你要考虑一个事。办个养老院,到时,我们都去找你,和你过。”王姨的语气不容置疑。

“为什么是我?现在社会上的养老院不是那么多吗?你还选不出一家你满意的?”我看着她问。

“你没有看电视吗?有一家养老院里的护工打人,我害怕。不能想,一想就害怕。”开朗的王姨也有害怕的时候。

“是啊,虽然不是普遍现象,总是让人缺乏安全感。现在我们都还能动,如果有一天真的不能动了,多恐惧啊。”刘姨有同感。

“怕什么怕?你们不是都有儿子吗?不能动了,他也得孝敬你们伺候你们的。放心吧。”我安慰着她们。

王姨说:“儿子很孝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不给儿子添麻烦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方面,是要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养老。你性格好,又能干,心里是有路数的人,关键是你对老人不反感,有亲和力,跟着你踏实。你说,你好意思推辞吗?即便办不成,让我们畅想一下总行吧。”

护士进来加药,听见我们说得热闹,就顺口说:“如果你们办养老院,我去给你们服务。”

“真的吗?太好了。欢迎欢迎。”刘姨鼓起掌来。好像养老院已经办成了,她作为主人在表示欢迎了。

“说说,躺在病床上想儿子吗?”她们已经知道我的儿子远在国外工作,所以不时地也想逗逗我。

王姨神秘地说:“我告诉你啊,昨天晚上我可梦见你儿子来了,就站在你的床边,和照片里的人一样帅。”之前,我让他们看过儿子的照片。我那个快三十岁的儿子也在国外教书。后来,我家先生在我出院后,把我曾经住院治疗的消息告诉他时,他立刻就跟他爸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爸说:“告诉你,你就能立即回来吗?你就是回来能代替你妈妈的病痛吗?有医院,有我,还轮不上你呢。”但是,儿子还是郑重地嘱咐我们:“今后,无论我多远,你们谁有事都不要瞒着我。即便我一时回不来,至少我有知情权,我要知道。”

儿子的表现让我们感觉,他真的是顶门户的男子汉了。

“我儿子远我不告诉,你们的儿子就在这个城市里也不告诉,合适吗?孩子们知道真相会难受的。你们也要给孩子们一个尽孝的机会,这个问题你们想过吗?”说归说,我知道她们多需要儿子马上就来到她们身边。

……试读结束

《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8年第6期

创作谈

寻找,在乎心曲

华 静

两篇小说能够有幸被《北京文学》推出,我视为是杨晓升主编及其编辑老师对我的鼓励。

反映身边的生活,于我,其实也是选择。怀揣着一种价值尺度,从个性的视角梳理对生活的感悟。携带着这些丰厚的素材写作时,因为理解和在乎,便导引出属于“我”的故事的讲述。

我写《请叫我元琪》,基于在现实生活中寻找芳草地般的心态。小说中涉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面镜子。那些人生阅历,释放着一种努力和追求,使得所有的文字都成为美好的折射面。“我”,试图深切体验这些小故事的表达,试图读懂相关人对生命内在活力的大写意。

我写《我在新加坡旅行》,其实是想让更多的人理解一种升华了的母爱。分明是母亲的爱升华了,而母亲们却总觉得她们给儿女的太少了。万千思量都浓缩在其中。这篇小说里的两位母亲,不是不在乎来自儿女的关怀,其实也是无法回避以养老为主题的社会背景的笼罩和审视。因为,每个人的思想是独有的,经历是独有的,可养老问题却是共性的,以引发社会理性地思考。

在乎心曲,其实是在寻找关切生命本身的一种体验。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来自许多人故事的相互碰撞,就形成了我们看得见的一种姿态。往往,我们从这些姿态中,学习和补充我们所没有的东西,也会因这些故事中的某一情节某一人物而浮想联翩。

因为,我们知道自己缺少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