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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生活深处与童心痛处去 ——2017中国儿童文学年会论文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韩青辰  2018年06月04日14:38

聆听习总书记十九大报告的时候,许多词深深地叫醒了我,其中我印象最深的是总书记对艺术创作的希望,为人类美好提供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

中国智慧里,我体悟最深的就是宁与静。自古以来,所有艺术生命无不遵行与固守这两个字。我曾在日记里写过一句话,我宁静,世界则安详。

我庆幸写作不久就坚定地选择了儿童文学。中国儿童文学是一支不断精深勇往直前的队伍,这些年我参加了各种各样的学习,一路在前辈们的鞭策、同伴们的鼓励中摸索向前。随着写作最初十年喷发期结束,写作将我带到了越来越孤独、越来越艰难的境地。

这个时期出现了中国儿童文学的黄金十年,作品出版、获奖易如反掌、热闹非凡。然而儿童文学真的繁荣了吗?至少读之不忘的好作品真的不多,许多叫好、卖座、获奖的杰作,读之惊艳,但是不足月余忘之精光。而留在心上的依然是像任大星、林海音、孙幼军等前辈们的文字。至少我觉得我自己创作的黄金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我没写过一个自己满意的作品,我一直在苦苦寻觅自己的写作之路。

二十年来,我的写作始终与儿童文学热潮保持距离。我所表现的生活要不边缘要不崎岖。记得我写流浪儿犯罪的《碎锦》获得江苏报告文学奖时,评委就问,她写的是不是真的?我们这样的社会怎么还有这样的孩子。

我很痛心,我写的当然是真的,正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我尤其要写。那些被人群忘却的野草样的生命,他们不仅存在,而且数量很大,援助和拯救他们需要全社会付出异常艰辛、漫长的努力。

2011年春节,我应上海《少年文艺》之约写《小乞丐》,满城欢庆,我却沉浸在小乞丐的痛苦和忧伤里。我在后记里写到:写这段文字的那些黑夜,窗外一直有只狗在凄厉地哀嚎。我从未听过那样悲怆的声音。它的哭泣让我想起那些皮鞭下没有自由、尊严和安宁的小乞丐。我想它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否则我无法完成这个作品。

2012年我写《一尘不染》,因为无意中听朋友说起一件怪事,刚进城的大学生因为受不了诬陷跳楼自杀证明清白。这件全城热议的事很快就平息了,人们又在热议另外更离谱的新闻,可是整整三个月,我在纸上艰难寻找那个跳楼的男孩。我想让他回来,我要告诉他不要把自己当珍珠,应该有当泥土的心,纵使被人踩来踩去,只要苦苦坚持,终究能被踩成一条道路。

2013年我写《小证人》,日记里这样写到:每个早晨走进空荡荡的屋子,独自烧水泡茶开灯准备写作,心里无比地孤寂与酸涩,那种滋味如同临死,总要等打开电脑写两行文字才能渐渐平息。我是那么脆弱,那么害怕孤独,以至于我每天都要用最大的力气把世界关在门外。门外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新书出版、加印、获奖、海外版权、校园签售等等的热潮,我把这一切视为猛虎,我只想扑进一个人的死寂,因为我知道我的欢乐不在宴乐、欢歌和热闹中,我的欢乐在艰苦的劳动和对抗寂寞的战斗中。

这些比较严肃和沉重的作品是在我完成了《茉莉天使的成长圣经》之后写的,其实甜蜜温馨的文字我也能写,小读者非常喜欢我的小茉莉,我完全可以趁热打铁写下去。但是我总是觉得还有更艰难的孩子,他们在角落里,在逆境里,他们看不见光,他们不知道路。何况中国儿童文学已经有很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他们更擅长锦上添花,他们会给孩子们带去欢声笑语,而我只想继续寻找那些蜷缩在黑漆中挣扎的童心。

我的生命经验告诉我,成长就是一条很黑很黑特别需要光的充满危机与挑战的泥泞之路。我想我首先得忠于自己。假如每个作家都努力忠于自我地创作,那么儿童文学必然百花齐放,大地上每个孩子都会各取所需地获得滋养、抚慰、力量和光芒。

这些年,留在我记忆中最深的一句话,是中少社社长李学谦先生在我们获得“《儿童文学》首届十大金作家奖”的时候,说,“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要去思索,在这个伟大的变革的时代,我们的孩子所付出的代价。”

我是警营记者,这个身份带着我一次次走进生活的深处,我看见了各种各样极端的生命,或者崇高,或者罪恶。其中最让我难忘和我最不想面对的就是战友们的因公牺牲。

8年前,我在英模的葬礼上遇见了白衣素缟的十岁小男孩果果,当时我忍不住抱了他,他就像我平常遇见的任何一个十岁的孩子一样,在我怀里毛茸茸的,很柔软很天真很友善甚至喜乐地喊了我一声“阿姨好!”,他的笑容像一把刀插在我心上。走出殡仪馆,他蹦蹦跳跳地问妈妈,我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啊?一年后他代表爸爸来省城领奖,我再次抱他,他在我怀里局促、僵硬,他笑不出来,他的目光是黑的。

前后两个完全不同的拥抱和微笑,让我知道这个孩子在这一年里所经历的痛苦。他的父亲为了人类和平事业献出生命,而他跟着被失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的失去是他为我们、为全人类做出的贡献、付出的代价。

我有责任和义务把这个代价告诉整个世界。其实每一位英雄倒下,他们的亲人都会跟着一起牺牲一次,我们这些受恩者对他们其实是有着义不容辞的使命的。

我写儿童文学多年,从一个喜欢枪的人变成特别不喜欢,因为我发现枪口对准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生命,我会想起每个母亲生下他们的样子。我总是觉得每一个罪犯是残缺的不幸的生活将他引入了歧途,而我们写作者,是有着这份天职的,在他们没有犯罪之先,我们可以试着拯救、修补他们的灵魂。

这些年我无数次被人问,你是警察为什么写儿童文学?

我说因为我是警察我才写儿童文学,因为我发现每个犯罪都有一个问题童年。我有一个想法,假如这些人在童年阅读了所需的儿童文学,他们的痛苦被及时医治了,那么他们的生命最终绝不会失丧。

我自己就是一个读书长大的生命,我所认识的文学从来不是以作家的名气、作品的销量、版税、奖杯来征服我的,而是它们首先温暖、扶持、医治了我,它们是我在这世上铅印的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

所以,从我最初写作开始,我的梦想就是可以用我的文字不着痕迹地抹去一个孩子埋在心底无法流出的眼泪。哪怕只能温暖一颗童心,哪怕能够拯救一个灵魂,我的努力也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从前我认为我的职业是警察我的事业是写作,而今天当我以最大的毅力完成了《因为爸爸》,那个曾经茫然无助的小果果长大成人,考取了警官学院,穿上了警服,变成一个积极阳光充满正能量的生命。我觉得我作家和警察的使命真正重合了,也许很多人写作可能是才华施展的享受,有着种种伟大的抱负和追求,而我首先只是想让这个世界多一个健康的完全的人。

所以儿童文学,对我来说它是鲁迅先生的《药》,是托尔斯泰的《复活》,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关乎着个人命运、家庭幸福甚至国家安危。因为多一颗失丧的童心,社会就可能多一个罪犯,国家安全就多一份威胁,我们的警察就可能多一份危险与牺牲,我们的世界就会多一份阴霾与丑恶。

我写《一尘不染》和《龙卷风》就是因为我实在不想看到孩子们仅仅为了一句话就跳楼。我写《小证人》就是希望每个生命都有坚持真的勇气。我写《因为爸爸》就是希望那些读过英雄故事的孩子,长大自觉成为捍卫美好与和平的人。

我总是觉得,即使所有人谈及一个孩子跳楼只是语气稍微激动一下,而我们儿童文学作家终究应该对那个小小的生命念念不忘才对。

感谢经典阅读,每当我写不下去的时候,我会选择回到书房回到经典的阅读。生活是写作的母亲,读书是写作的父亲。我写过的五十多本作品都来自于真实的生活,来自生活的深处,我想可能是因为我太渴望用文字呼唤、修补、重建更为美好、安详的生活。我相信文字的力量。我写作是为了和更多人一起完善人生,我分享的是我最心底的秘密,我奉上的也是我自己的真生命。

我总觉得文学所要创造的真正价值是人心的宁静、美好与崇高,而不是金钱和荣誉。真正的文学家应该是人类灵魂的理疗师、美容师和雕塑家。

总书记讲话那么深切地期待艺术工作者勇于面对现实、创建更为理想的现实。我想,我们作家、评论家包括出版敢于面对吗?愿意面对吗?

让我们到生活深处和童心痛处去,努力做孩子们的心灵之光,让我们的儿童文学永远闪烁着太阳、月亮和星星样的光芒。

让我们回到文学,离热闹一个安全距离,不要让虚浮的荣耀迷惑双眼和心灵。不要让任何挫折和诱惑让我们抛却、迷失写作的初心。

让我们享受孤独,因为孤独是艺术家的道德,更是艺术创作独特的正能量。祝福在这条道路上虔诚努力的朋友们!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