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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一部意蕴深广的山中史诗——读贾平凹长篇新作《山本》

来源:陕西日报 | 李星  2018年04月28日09:30

贾平凹新作《山本》由人而史,是一部如海洋般广阔、大山般厚重纷繁的文学大厦。它写的是大山里一个叫涡的镇、一个家族从兴到衰的故事,但却有着鸟瞰中国社会数十年变迁的宏大视野。

故事讲述了上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蒋介石的势力、红15军团的武装、土匪逛山的武装、名义上属于民国政府实际上却自成一体的地方家族武装,他们之间在秦岭东段山里的争斗,这只是这方山水中穷人富人等所处的大环境,核心却是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互相欣赏却无关情爱的故事。女人宁静致远,在婚姻中的男人不堪造就之时,她心系于他人,塑造和培养着自己心仪的男人,以他为心目中的英雄。他也以女人为自己心中的人中“丈夫”——称她为“夫人”。然而女人看着成长起来的英雄,却渐渐离她的理想目标渐行渐远,按照权力和财富聚敛者的逻辑成为一方霸主,以自己的方式建立着自己的独立王国,也孤立着自己在涡镇的存在。在自己的土地上,他锲而不舍、一意孤行地建立着唯我独尊的新的统治秩序并给了自己心目中的“夫人”以许多财富和权利。

在全部的创作中,贾平凹始终都在关注着社会历史现实中人性、人心的改善和健全,寻找着人之为人的根本并痛苦着他们的变异。《山本》理想化着这个似乎心如止水的女人,正是在这个女人冷静的观察中,呈现了一个英雄的成长和心灵的腐败。他贪婪着权力,聚敛着财富,似乎是为占有而拥有,为拥有而占有,逐渐失去着魂魄的英雄气,消损着正常而健全的人性。最后,他的王国在巨大的人民革命的炮火中被轰毁,自己也不知中了哪个仇人的暗枪。从这方面看,《山本》是一则权力和英雄的寓言。

与许多文学之士居高临下,以冷漠甚至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笔下的英雄豪杰和稻粱谋的芸芸众生的不同,贾平凹却始终饱含着化解不开的悲悯和同情。我毫不怀疑他是带着痛苦和哀矜,描写着他们的不幸和死亡的。书中那个女人的目光就是他的目光,她爱他们,愿意帮助一切人,却不能阻挡他们灵魂的坠落,眼看着他们如野兽一样厮杀,最终走向了自己的人生末路。贾平凹否定着人性中的一切恶与恶念,却也肯定着为恶者身上哪怕一息尚存的善。他笔下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恶。那个男人始终牵挂着在另一阵营里的兄长,从无伤害“夫人”,软禁却也优待着失势的县长等就是明证。

《山本》是贾平凹65岁以后创作的第一部离开了他的故乡棣花镇这个地理背景的小说,以中华地理上的龙脉大秦岭为主叙事空间。但已从“看山不是山”到了“看山还是山”的人生新境界,不动声色地以饱满的形象展现出人与历史、历史与人的深刻本质。我惊讶于他叙事的绵密,语言的智慧和隐含的机锋,更惊讶于他感觉的敏锐,细节不与自己此前任何一部小说重叠的新鲜和饱满。作品有“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缜密,更有一丝不苟、忙里偷闲的人生情趣,从一滴水之微到大千世界之广。他写了那么多的人物,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枪战、杀戮,无一处雷同。贾平凹是山里人,熟悉秦岭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他本来要写一部草木的秦岭志,以酬生他养他的秦岭山水。这个任务在《山本》中让失去权力和影响的麻县长替他完成了,他只一心专注着山中人的命运和苦难,为他们唱出一曲曲悠长的颂歌和哀歌,扼守着作家笃信的文学是人学的本分。他一如既往地关注着社会历史的变迁,但却又在小说中淡化着教化者口中的政治,集中笔力去写有着各式各样愿望和心理的父老乡亲,体会着芸芸众生灵魂的骚动和安妥。

记得当年在回答我《古炉》一书为什么津津乐道于山中的小人物和他们卑微生存的时候,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了今天人们的幸福。”是的,他胸中藏着写不尽的山里人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有对人性和社会历史悖论中社会痼疾的深沉追问,对处于历史重压之下人们命运的喟叹。四十万字的小说,他用笔三年抄了三遍,如果不是有如此的抱负和广大的胸襟,这样的劳苦、寂寞和孤独是难以忍受的。

虽然我已到了该马放南山的年龄,但在有幸拜读了烙印着他旺盛的生命信息的四十万字手稿后,却不能不钦佩着他非凡的事业意志和永不倦怠的文学创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