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茶马古道上的石头部落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左中美(彝族)  2018年04月02日15:48

茶马古道第一镇——临沧凤庆鲁史镇。 资料图片

石板的路,石头的墙,石片的屋顶,石砌的圈舍,石片的水缸,石打的猪食槽……滇西临沧凤庆鲁史镇沿河村内,这个名叫塘房的石头部落、太古村庄,千百年来茶马古道从中穿过,南下约30公里到澜沧江;北上约十公里到茶马古道第一镇——鲁史镇。这石头的村庄站在路上,将驮满茶叶、布匹、盐巴以及各种货物的马帮迎来送往。穿村而过的故道,路面的石板被万千马蹄磨得光亮,踏下深深的蹄印。而今,马帮远走,背影依稀,只剩下这石头的村庄安静地站在古道上,迎送每天的日出月落,迎送岁月的春去秋来。

那条石板的村道,是旧时茶马古道穿村而过的一段。那些铺路的石板,仍保留着初始的样子,或状若屋檐,或状若石磨,或状若青峰,或状若月芽,又或状若村庄里的牛马鸡狗。也有许多地方是将石块插地而铺的,只将窄窄的石脊露在上面,既可以防滑,也更能经受住马蹄的磨砺。从冬日上午斜斜的阳光里看过去,那些密密排列的青色石脊,仿佛是在非洲大草原上密集奔跑的象群,正向着有水草的远方迁徙;又像是一条河流缓缓流淌的波纹,正越过河里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向着低处某个远方流淌。而石板和石脊间那些生起细碎杂绿的缝隙,就在这石板和石脊的古道上弯弯曲曲地连接起来,像一条细细的、通往春天的路。路旁的核桃树,将枝丫的影子疏疏地投到路上,将这石板和石脊铺筑的古道,勾画出新的图画。

那一面面清朗的石墙,是村庄不老的风景。那无数的石块像是暗中奉了神秘召令,整齐地在大地上站立成墙,或是方围成屋,围住一方炊烟和日月,或是立于道旁,守护一片庄稼与茶园。细看那些石块的缝隙,用以粘黏和固定的拌泥或水泥极少,一些老墙的上面,连那极少的粘黏也几乎在年复一年的风雨里散蚀殆尽,但那些石块依然若初时一样整齐地叠在一起。若非接受了某种神秘的号令,这样多的石块为何能几乎不靠外力在大地上站立,并且一站就是千年?

那些青色的石片,就像雨水里的青苔,从地面一片一片爬上了屋顶。中国大地上数千年来用以覆盖屋顶的瓦,在这里被青色的石片取代。它们一片搭着一片缓缓铺开,就像中国画里层层皴开的墨,一笔一笔地向外抹开;又像是一池被风徐徐吹开的春水,轻漾出一片片涟漪。村庄里那么多的屋顶、那么多的石片,却永远找不出完全相同的两片。在那依着山势斜斜展开的石片屋顶中间,偶尔露出一两根电线杆,以及看不清牌子的太阳能热水器。进村口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石板的屋檐下,一场喜事刚刚落下帷幕。

据说,这石头的村庄旧时曾是古道上的一道哨卡,所设起始不详。百度汉语对“塘”字的释义中有一条:驿站关卡,明清驻军警备的较小辖地。在地图上看凤庆,沿澜沧江有诸多如新塘、红塘、松林塘这样带有“塘”字的地名。这些带着“塘”字印记的所在,曾是数千里茶马古道上查盗缉私、守护商旅的关卡和哨所。而塘房只是其中的一座。

从塘房往南,不足百里是旧时的顺宁府,往北十公里是古驿鲁史、明万历26年起设立的阿鲁巡检司。在时光的深处,塘房这个石头上的哨卡,也曾驻守着十五兵丁,年复一年看马帮驮着茶叶、货物,沿着古道走过村庄去向远方。若是马帮以及古道上出了什么意外,塘卒骑上快马,沿着古道将消息递报到北面的巡检司,又或者再奔向澜沧江南岸的顺宁府。

冬月的塘房,石板的村道和石头的村庄外面,地里全是肥肥的豆麦。蚕豆长得太葳蕤,远望过去,竟看不见一寸露着的地面。麦子长得太茂密,老母鸡领着小鸡走进去,便不见了踪影。菜地里的青菜长得太肥绿,阳光照到上面,也染上一身亮汪汪的绿。唯有茶树是深青色的,在那安静的深青色里,无声地凝聚着春的新芽。

结得密实的柿子被连枝摘来,挂在檐下的柱子上,等着它变软,从内里酝酿出浓稠的甜蜜。盆里的兰花绽开青绿的花瓣,露出紫红的花舌。一只米黄色的肥猫,一会儿和狗四脚相对地睡在院子台阶下的阳光里,一会儿又窜到正屋楼上的窗口蹲踞着,看落在青石板的屋厦上的阳光,看院子里的人喝茶、晒太阳。

茶是凤牌滇红·经典1958。“香气隽永而芬芳,水色鲜红而明艳。”浅褚色的包装纸袋上,印着山峰、茶园以及经典1958的介绍。这茶马古道故地,一泡红茶在冬天的阳光里,缓缓洇开它半个多世纪的明艳汤色。

从地图上看,滇西茶马古道,不论是从顺宁经鲁史—蒙化—大理—丽江—中甸一路北上进入西藏,还是从内地经大理—蒙化—鲁史—顺宁一路往南,位于两江之间的鲁史,以及这塘房,都是马帮必经的驿站。上世纪30年代末,在抗日战争的烽火中,中国原有的红茶产区沦陷中,作为重要战略出口物资的红茶货源中断。滇西顺宁被开辟为新的红茶生产基地。首批“滇红”就是沿着茶马古道,走过澜沧江上的青龙桥,经过这石头的村庄和古镇鲁史,一路走向昆明,走到了伦敦。

汤色依然,茶香如旧。古道穿过的村庄,石板的马道还保留着旧时的模样,只是不见了驮满茶叶的马帮。正午的村庄是宁静的。几只小猪在石板的村道上撒欢。一只母鸡带着它的孩子,悠然地在村道上踱步。一个中年的男子戴着草帽,赶着牛群走过,牛蹄在石板的路面上踏出一片杂乱的踢踏声。一位白发的奶奶拄着手杖坐在房后的道路旁,依然耳聪目明的她,说自己已经90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