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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虽然远离了故土,却永远也走不出故乡

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 刘 洵  2018年03月20日13:59

《翼娃子》刘洵著、绘/明天出版社2017年11月版/40.00元

那年我在家一边画画一边带女儿,经常没有时间做饭,就常到翼娃子家的小店去吃面条。这小吃店就在我家小区大门边的一个小角落里。小店开业已经有9年了,由于价格便宜味道好,吸引了不少顾客,小店生意很好。翼娃子大名叫刘仁翼,他的爸爸希望他仁慈而仗义,并且可以长出羽翼飞出茫茫的大山。我有一次问刘仁翼:“爸爸妈妈为什么叫你翼娃子呢?”他笑着说:“我们老家都是这么叫小孩子的,小孩们都被叫作这个娃子那个娃子的,我的表弟叫虎娃子,我是翼娃子,但表弟经常喊我‘一双袜子’!”我听了觉得很有趣,就给这本书取名为《翼娃子》。

翼娃子上小学的时候来到南京,他是个眼睛大大的,讲一口四川话的秀气小男孩。特别巧,他和我的女儿被分到了一个班。课上,翼娃子在发言的时候会提到他幼年在老家的有趣经历,每次女儿复述给我听的时候,我都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温暖。翼娃子的父母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又忙着做生意,不能辅导他的学习,所以他只能靠自己,饭桌就是他的书桌,他的作业本总是油腻腻的。由于我和女儿经常到小吃店去告诉他们作业,他们一家很感激,常常会炒两盒饭让我带回去,我们的交往渐渐多起来,我萌发了画一画他们的愿望。看到翼娃子的爸爸妈妈每天忙忙碌碌,孩子被裹挟在终日的操劳中,我不禁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的童年也是在父母不停的劳作中度过的,当时父母为了贴补家用,接了为商店做门头招牌的活回来做,于是我们家便成了一个小型工厂。锯子刨子的声音充满了耳朵,刺鼻的气味塞满了鼻腔,空气里总飘浮着粉尘,父母的眉头总是紧锁。我每天都伴着锯子声入睡,这声音让我感到不安。躺在床上,我会去探听另一种声音,那是远远的江面上货船起航的鸣笛声,“呜……呜……”那时候我悄悄对上帝说,如果你想送我一件礼物的话,那我什么东西也不要,我只想让父母不要这么累。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生活如同蚂蚁一般忙忙碌碌。我在北京学画的那些年,独自一人住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即便是白天,如果不开灯,也是伸手不见五指。一条长长的地下走廊两边有许多房间,里面住满了人。那时候我不爱说话,但却长着驴子般的长耳朵,隔着房门我就能听出周围的人都是做什么职业的。住在我左边房间的是一群饭店的服务员姑娘,住在右边房间的是这座大楼的水电工,住在对面房间的是导游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带着上幼儿园的孩子,每天早晨小夫妻俩的腋下夹着小旗子,拉着孩子急急忙忙地出门;傍晚,他们把电炒锅搬到走廊里,蹲在地上“嘁嘁嚓嚓”地炒菜。还有一对中年夫妻,他们不住在房间里,而是住在一个走廊墙边悬在半空的架子上,他们每晚先在下面脱掉外衣和鞋袜,然后顺着梯子爬上架子,再叽里咕噜地说一会儿话,接着就沉沉地入睡了。我在心里称呼他们为“半空夫妻”。地下室里很潮湿,初夏的时候,被子总是湿湿的,盖在身上感觉身体都要长出蘑菇来了。于是,天气好的日子,大家都把被子拿出来晒,这时候大楼附近真是好看,绳子上、晾衣架上、健身器械上、车棚顶上……到处都搭着花花绿绿的被子。

结束学业,离开地下室回南京的那天,我打电话给托运部门,请他们来把我那些大大小小的油画托运回南京。在卡车来取画之前,我一趟趟地把画搬到走廊门口,大家围拢过来,说没想到你是画画的呀,画得真像,画得真好。我望着他们傻笑,心想从来没有老师这样夸赞过我,到底什么才是好呢?托运的车子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帮我把画抬上卡车,他们对我说:“下次来北京的时候,再住我们这里啊!”我狠狠地点头,又对他们傻笑,心里想,你们可能是我从北京带回去的最宝贵的东西。

许多人离开家乡来到城市打拼,怀着乡愁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在家乡和城市之间扯出一小片空隙,他们在这小小的空隙里努力地工作。其实人们虽然远离了故土,却永远也走不出故乡。故乡并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一方土地,它更是一种乡音,一种生活习惯,它是一切情感的来处。

因为和翼娃子一家的友谊,因为童年时对父母的疼惜,因为在地下室里和异乡人共同漂泊的经历,我创作了这本《翼娃子》。起初在设计构架的时候,我很想安排一个好玩的故事放在里面,可是想来想去都觉得不自然,直到我住到了他们家,和他们一同起床、一起在大桥上看天色渐渐亮起来、一起去买菜,帮他们收钱送外卖的时候,我终于体会到最真实的情节才是最感人的。我不要好玩的故事,不要镜头大幅度的推拉摇移,不要所谓的戏剧性张力,我想我可以用最虔诚的手法来表现这本书。书里的文字不多,但在语言无法到达的地方,我耐心地画出一道道衣褶、一根根面条、一块块地砖和一团团热气。我用缓慢的速度把一些真实的瞬间定格为永远的画面。我想告诉读者:在你我的身边,到处都是不期而遇的风景,这个世界还有很大一部分还没有来得及被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