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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人类生存发展进程中的历史 ——长篇小说《金窝窝 银窝窝》写作札记

来源:中国民族报 | 陈茂智  2018年03月16日13:06

书名:《金窝窝 银窝窝》

作者:陈茂智

出版单位:九州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10月

说实话,这部小说写得很艰难。

从动笔开始,到小说写到最后一章,我一直在“写”与“不写”之间心思游离,犹豫不决。

如此,便写得断断续续,便写得很苦很累。

时代在演变发展。作为一名写作者,会自觉不自觉地把人类生存发展进程中的历史记录下来,这也许与义务和责任无关,但需要这种记录。

2012年底,我加入了我所在单位的移民工作队,参与了中国南方潇水流域重大水利工程——涔天河水库扩建工程的移民工作。在长达5年的时间里,我跟所有的移民工作队员一样,跟大瑶山近3万名移民一样,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情感磨难和心灵挣扎。

我至今记得,2015年“5·20”洪灾那天,队员们露宿花江街头的那个雨夜。当移民拆迁过后的残垣断壁在洪水的浸泡之下次第垮塌,声音震耳欲聋袭来的时候,睡梦中的一名队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从一张长条凳上跌落下来,接连几个踉跄后惊惶狂奔,那狼狈奔突的囧态、萌态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最难忘的是一位瑶族老阿婆,拆迁的时候,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把供在老宅神坛上的香火钵子搂在怀里。她说,什么都可以毁坏,但祖宗传下来的香火不能灭,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跟这位老阿婆一样,一位长年在瑶山行医的老瑶医把自己苦心经营的瑶医馆拆了,把祖上传下来的几本医书、一罐子用虎骨浸泡的药酒、一根平时给病人火灸用的老虎筋当珍宝一样放在背篓里。他说,医书是他爷爷传给他的;虎骨酒、虎筋也是爷爷传给他的。为了这罐虎骨酒、这根老虎筋,他的太爷爷惨死在老虎的利爪之下。随这些“宝物”一起带走的,还有一面古旧的长鼓,也是祖上传下来的。逢年过节,特别是过瑶族盘王节的时候,他会跟着寨子里的长鼓表演队去热闹一次。他说,别看这长鼓老了,但敲打起来,声音嘣脆!

我们住的寨子,是一个依山傍水的美丽瑶寨,十来户人家,往上数三代,其实就是一家人。寨子里有一个瑶族大嫂,姓赵,两年前在县城拣回一个刚剪脱脐带的婴儿。因为不懂得领养弃婴的程序,直到孩子5岁了,还没上户口,也没给孩子取名。我们去找她签搬迁协议时,她把孩子的事说了,说孩子没户口,以后上学读书都困难。带队的领导答应把孩子户口的事办好。经过奔走和努力,孩子户口的事总算办好了。赵大嫂很感动,央求我们给孩子取个名字。我们几个一合计,给孩子取名叫赵青苗,寓意青山幼苗,希望她茁壮成长。

去这个寨子有两条路:一条是水路,一条是山路。从花江街过吊桥走山路有点远,只要不涨大水,我们都会坐船。河对岸就是那个寨子。对岸寨子的船一般不停在公路这边,要到寨子里去,须得叫人把船撑过来。寨子里有两个人愿意帮我们撑船,一个姓赵,一个姓黄。老赵养蜂,卖蜂蜜;老黄养羊,还捕野物。有时他们不在家,我们喊半天也过不了河。我决定学会撑船。第一次划船时,差点把几个队员撑到“海龙王”那里去。后来学会了,我可以把船划得飞快,稳稳当当。

老赵的蜂蜜开始不怎么好卖,后来我们帮他推销。我还专门把他养蜂的事写成文章,发在市里的报纸上。从那以后,他的蜂蜜就不愁卖了。老赵对于搬迁到哪里一直犹豫不决,后来我帮他拿主意,说儿女住到县城,安置小区紧挨工业园,可以打工经商;你就住到新的水口集镇,房子有天有地,不耽误你养蜂。后来他按我说的办,果然一家人都喜欢。老赵搬到新居后,不时给我打电话,叫我到他的新居去喝蜂蜜酒。他还说,欠我一个承诺,没有陪我划船到河中间住一个晚上。

老黄最近两年运气有点差。早几年,他住院做手术出了事故,走路总直不起腰;大儿媳得了乳腺癌;孙子煤气中毒,幸亏救了下来......老黄虽说脾气犟,但两口子人很好,我们一般吃饭就在他家,偶尔也到老赵那里喝点蜂蜜酒。老黄两口子忧心很重,担心移民后的生活。我们帮他想了很多办法,帮他申请了医疗救助、农村低保,落实了残疾证。房子漏雨,我们还出钱帮他找人检瓦。最让人揪心的是,2015年春节前帮他卖羊。因为新的水库大坝下水,水位超过老坝,仅有的导流洞不能满足泄洪,汛期到来前,回水警戒线以下的移民,需要临时搬迁应急度汛。他舍不得房屋,舍不得自己养的百十头山羊,执意不肯搬。但不搬不行,我们局长拍板,局机关的人凑钱把他家的羊全部买了。他的羊场在一个山谷里,有点远,羊用板车拉出来还得过船,然后抬到岸上的公路装车拉走。那天雨很大,局机关安排了十多个人去帮忙,一辆板车不够用,大家肩挑手扛,一个个累得不行,都淋成了“落汤鸡”。那一次,让我惊骇的是羊的叫声,声音像人的哀嚎,声震山谷......

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经常出现他们的身影。但我没法把他们的生活一一复原。我只写了一些看似遥远的东西。当有一天,我乘船到扩建后的水库,再一次前往曾经走过的那些村寨时,尽管很多熟悉的村寨已在水下,但依然还有一些熟悉的房子以残缺的姿态,矗立在两岸的青山绿水之间。房子古旧沧桑,但看到它们,我还能想象它们当初的模样,想象出一个寨子原来鲜活的模样。

我想,我的这本书,或许就是一座残破的老房子,告诉读者这个地方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