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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万物生长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叶 梅  2018年03月05日08:50

老罗说,西双版纳要看的地方太多了,最值得看的是勐仑葫芦岛上的植物园,规范的名字是“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老罗是当地人,他说勐仑是傣语,意思指“柔软的地方”。传说当年佛祖走累了,就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坐着坐着感到那石头软软的,非常舒适,就欣慰地将这个歇息过的地方叫作“勐仑”。

西双版纳的每一处地方都活跃着蓬勃的生命,从人到大自然的动物、植物。俗语说,独木难成林,而在此地,独木成林的景观却非天方夜谭。位于省级口岸打洛镇及中缅边境附近,就有一棵高达28米、树龄200多年的大叶榕树,腰间生出密密的气生根,顺着树杆而下,相互交缠,盘根错节;于左右两侧的主枝上,又有几十条气生根垂直扎入泥土,又再次钻出大地,发出新芽,造就一树多干。那由母树生出的树根像列队的骑士,一排排守卫着母亲,经年累月。

这里的榕树品种繁多,有高榕、薄叶榕、平叶榕、歪叶榕、小果榕、聚果榕、气达榕、枕果榕、金毛榕、黄葛榕等几十种。这些榕树不择土壤,不怕干旱湿热,既可在雨林中、沟谷内茁壮成长,也能在寨边道旁干山梁上枝繁叶茂。而且,在众多的榕树中,有20多种善长所谓“气生根”,就是它们,长成了在热带常见的茂密树帘,还有成片的树林。

气势旺盛的榕树生出的细根,有的还会飘浮在空中,初生时细如麻线,飘飘悠悠,宛若拂尘,渐渐找到根基扎稳,然后就像一道帘幕挂在树上,粗细不等的树根曲曲卷卷,犹如一道飞瀑从高处跌落,被称作“树帘”,或“树瀑”。

大地母亲给了万物生长的乳汁,无限慈悲地让它们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这片土地上尽力生长,尽情绽放。常年气候温热、雨量充沛的西双版纳,本来就是一个天然大植物园,著名的植物学家蔡希陶于上世纪50年代领头创建的“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更是汇集了天下的奇花异草。在这座我国目前面积最大、植物最丰富的绿色王国里,有12000多种热带植物,保存了大片的热带雨林,共有棕榈园、榕树园、龙血树园、苏铁园、野生蔬菜园、稀有濒危植物迁地保护区等38个专类园区,许多珍稀物种为世人罕见。

走进这绿色的王国,让人目不暇接。

千年的“铁树王”堪称稀世珍宝,3株千年铁树,一雄二雌,是从野外引种而来,还有老茎生花、树杆结果,神秘果、跳舞草、红豆树,各显出不同的生命奇迹。

只见那绿生生的捕蝇草,一瞬间就能合拢叶片,将不幸停留的蝇虫牢牢捕获。开着白色或红色小花的茅蒿菜,看上去很漂亮,但其叶片不可以触碰,那些误以为可随意停歇的昆虫,飞上去即刻就会被粘住,再也飞不起来。还有一种瓶子草,瓶型的叶子就像一个个陷阱,昆虫一旦掉落,瞬间就成了它的猎物。类似的食虫植物还有猪笼草、捕虫莲,吸引了一群群好奇的游客。还有一些叫洋名的植物,海伦福拉、达林顿尼亚等,它们来自异国他乡,但跟西双版纳土生的食虫植物有着相同的习性。这些植物本身有叶绿素,可以进行光合作用,但根系极不发达,因此靠捕食昆虫来弥补氮素养分的不足。

神奇的大自然隐藏着无穷奥秘,植物与动物之间,谁比谁的智慧更多,由此看来很难比较。万物生长,相互依存,又相克相生,或许这是宇宙之初就有的法则吧。

植物学家蔡希陶早年毕业于北平静生生物调查所,精通英语、德语、拉丁文,在植物分类等专业领域研究精深,他扎根勐仑50年,打磨出这块巨大的绿色翡翠。著名作家徐迟当年在写完《哥德巴赫猜想》之后,立刻专程赶往云南采访蔡希陶,陪同他的周明先生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情景,他们的行程抓得非常紧,因为蔡希陶得了重病住进医院。徐迟和周明先是在昆明医院里采访了蔡先生,接着又奔赴西双版纳,在植物园里住了好些天。徐迟采访了一批曾与蔡希陶并肩工作和劳动的技术员、工人、农民,最后写出报告文学《生命之树常青》。

徐迟先生长期生活在武汉,上个世纪90年代,我有幸亲身感受到他对年轻一代作家的提携,还曾得到过先生的赠书,其中就有报告文学集《生命之树常青》。后来我几次搬家,好多书都搬得不见了踪影,但所幸这本《生命之树常青》一直完好保存于书箱里。

走进植物园,不由得思念起徐迟先生的音容笑貌,他笔下描绘过的万千植物繁茂鲜活,而他描写过的科学家蔡希陶则在这片浓绿的背景下,静静屹立。那是人们为蔡先生所立的雕像,他像一位老农,带领着拓荒者,手抚摸着树木。人们说,这位科学家一生的研究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了祖国大地上。

蔡希陶在仅20岁时,便一人徒步金沙江,进入小凉山采集植物标本1万多号,并发现油瓜引种成功;1955年他在瑞丽的深山里找到了两棵橡胶树,经过嫁接育苗成功,在西双版纳大规模种植橡胶林。他带人乘坐独龙舟,横渡罗梭江进入葫芦岛,用大砍刀在林海中劈荆斩棘,将一片片蛮荒之地建成植物的乐园。蔡先生写得一手好文章,曾豪情奔放地面对罗梭江在勐仑坝子勾出的葫芦形半岛,写下“群峦重重一霍平,万木森森树海行”的诗句。一把锄头、一把带有长柄的芟刀、一顶遮阳避雨的竹帽、一件用白帆布做成的围腰,便是他拓荒的装备。

“科学研究最基本的条件是自然界的对象,我们决不能离开这个条件去奢谈其他辅助条件。”他后来在回顾往昔时这样写道。在葫芦岛上,蔡希陶带着一群人拓荒种植,从三间茅草屋,到苗圃和菜园,再到试验地、标本馆、药物区,几年之后,在勐仑坝子葫芦岛上魔术似的建成了我国第一个热带植物研究基地,从国内外引种栽培的3000余种植物在这里生根开花。

“在西双版纳,一屁股坐下就能压倒三棵药草,一打开窗户就可以找到研究课题。”当年,蔡希陶就是用这些最实在的话激励年轻科研人员的。事实如他所言,植物园不光栽种了几千种植物,还进行了一系列科学研究,在大地上书写下“立体文章”:云南茶花、国家急需的天然橡胶、用于石油开采的重要原料“瓜胶豆”以及国产血竭、抗癌植物“美登木”等。

1981年蔡希陶离开人世,按照他的愿望,他的亲人将他送回到植物园,从此他安睡于自己亲手栽种的那棵龙血树下。如今,蔡先生创建的植物园早已成为国家重要的科普基地和旅游景区,目前正在研究的国家重大项目就有900多个,完成项目已达600多项,并与50多个国家有着广泛的交流合作。

当年蔡希陶与徐迟,两位智者的相逢和交谈,共同倾注着对绿色及生命的深切关爱,如今两位智者虽已离我们远去,但徐迟先生以他的作品依然活在人间;蔡希陶先生亲手栽种的那一株株琼棕、贝叶棕、木荷、珙桐、龙血树……青枝绿叶,繁茂旺盛。它们延续着智者的生命,朝着无尽的时空有力伸展。

植物园犹如一块绿宝石,镶嵌在椤梭江边,它们相互依偎,见证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往前只有几公里便是老挝,人们在口岸边穿梭往来,生生不息。

这一天,又逢欢乐的泼水节,道路上赶集的人络绎不绝,傣家人的愉悦就像热带迅速生长的植物,浓密而又昂扬。穿着筒裙的姑娘,傣语叫“哨哆哩”的妙龄少女,扭动着细腰,高耸的发髻旁插着一朵芍药花,或是一根长长吊坠的银簪子,三三两两地穿过树林。她们担着水,那水桶也仿佛是为少女的婀娜特做的配饰,一前一后随着行走而俏皮地晃动,步子稍快时,桶沿便溅出一点点细碎的银色水滴,就像盛开在少女脚下的小花。当地人称“猫哆哩”的小伙子,早早地藏在路旁的绿树后边,大叫一声跳出来,吓唬一下姑娘们。在欢庆的村寨里,漂亮的傣家姑娘和小伙集聚在一起,跳起各种节庆舞蹈,然后开始泼水。

起初,我也兴奋地参与到他们的行列里,但不一会儿就招架不住了。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哨哆哩”举起小盆,用力将水朝人的头顶泼去,三两下便把人浇得透湿。姑娘们兴奋地嬉闹,在小伙们的围攻下毫不示弱。他们站在水塘里,排成两个对峙的阵营,用盆,用手,甚至用脚,将水泼将起来,激荡起来,满天都是水花,到处都是欢笑。小伙子大多手下留情,乐意被姑娘们泼成落汤鸡,假装溃不成军,噢噢直叫,姑娘们则越加使劲地将一盆盆清水劈头盖脑地泼去。

青春的召唤,旺盛的活力。在这片土地上,万物生长,生命之树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