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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在阴霾里闪烁

来源:文学报 | 李学斌  2018年01月26日15:34

(《小青春》秦文君/著,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7年3月版)

德国作家托马斯·曼曾说:“写小说的艺术在于尽可能少地着墨于外在生活,而最强有力地推动内在生活。因为内在生活才是我们兴趣的根本对象。——小说家的任务,不是叙述重大事件,而是把小小的事情变得兴趣盎然。”读秦文君的小说《小青春》,就时常被作品中小人物、小事件的内在精神和趣味所感动。

故事写了上世纪60年代,14岁少年李伟义与好朋友老巴、王建生所经历的一段青葱岁月。李伟义是校篮球队的帅小子。他钟情于同班的小阿妹张靓,经常借故溜到红霞烟纸店,去喂张靓的宠物猫“海军男”。为找到老巴遗失的秘密日记,三个人费尽周折却一无所获。就在他们一筹莫展时,各种意外接踵而来:王建生因在食堂救火成了英雄;张靓的小婶婶倪阿姨无辜被定为纵火犯;秘密日记被凶暴的朱刹胚抄走;“海军男”抓伤朱刹胚后消失不见……为抚慰小阿妹受伤的心,伟义又一次挺身而出,连夜寻回了“海军男”。此时的他虽初尝爱情的甜蜜,可落入虎口的秘密日记依然让他和老巴如鲠在喉。偏偏就在这时,他被人算计而在改选班长投票中意外落败。愤懑之下,伟义暴打了孙鸿吉,并称病躲在家里。困窘中,杨老师的家访让他鼓足勇气回到学校,并在妈妈的帮助下,重新面对现实……故事的最后,经过不懈努力,老巴的秘密日记终于失而复得,老巴一家转危为安。可是,王建生蓄意安排的纵火案真相大白,他头顶上的救火英雄的光环消失殆尽,小阿妹张靓也因误解伟义远他而去。一路走来,伟义收获了友情,却失落了青涩、朦胧的爱情。可是,他自始至终一往无前,无怨无悔。因为他仿佛明白,成长就是一个人活着并相信世界和人生有善意,值得奋斗,不要被过去,被别人所困惑。

小说题为《小青春》,不仅仅因为写的是一群十四五岁少男、少女的青春记忆、青涩爱情,还因为这些半大孩子在社会风潮面前的渺小和无助。可就是他们,却以单薄的肩膀,孱弱的力量,本能而又执著的信念,坚守着生活中的道义和情感,追索着生命中的正义和良知。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的青春唯其小,唯其率性、坦诚,才一往无前,无怨无悔;唯其小,唯其热忱、勇毅,才无私无畏,弥足珍贵。

所有这些,都得益于小说所采取的复调叙述。这一点从小说开篇就体现出来:“不管在什么时代,男孩的天性里大抵都会冒出不甘心的火花”,“伟义是翩翩少年的那会,在众人眼里是篮球队的帅小子……”显然,这是以作者为主导的第三人称全知性叙述,这样一种“过来人”“旁观者”的叙述视角,既从总体上奠定了小说“青春回望”的情节脉络和“成长缅怀”的情感基调,同时也构筑了小说题材的意蕴空间和作品题旨的价值导向。

这还仅仅只是作品的基本框架,小说更为细腻、丰富、血肉丰满的青春书写和成长表达则是借助少年主人公伟义视角的叙述一一呈现的。这是一幅既斑驳迷离,又生机勃勃的青春画卷。

小说着意描述了李伟义与王建生、老巴、明达、孙鸿吉等几个少年之间的同学友情,以及与小阿妹张靓之间的青涩、朦胧的爱情。与此同时,借助他与杨老师、白队长、朱刹胚等几个成人之间的生活交往,写出了那个时代少年人所特有的精神风貌,以及他们与芜杂的社会生活的内在关联。这其中,最为成功的,无疑是小说少年主人公李伟义形象的塑造。这是一种虚拟主人公视角的生活聚焦,它构成了小说的主体叙述,也是人物主体性的集中体现。作家在人物身上寄寓了无限的青春缅怀与深沉的成长思索。

故事里,李伟义是一个单纯、善良、热忱、正直,重情重义,有勇气,有担当的小男子汉。他既有与王建生、老巴“桃园三结义”的率性、坦诚;也有为老巴寻回“秘密日记”两肋插刀的热忱、侠义;还有钟情并关心小阿妹张靓的周到、细腻;以及惩治孙鸿吉,抗争朱刹胚的果敢、血性……

当然,从整体而言,塑造伟义的小男子汉形象也仅仅是一种手段,其主要目的还在于通过伟义、王建生、老巴、张靓等少年群像,表达在当时的社会氛围里,少年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抗争外力对生活的强力介入与裹挟,以及他们在遭遇青春困惑和命运危机时,怎样以单纯而执拗的行动寻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和情感、命运的自我救赎。这一过程中,尽管属于少年的善良、热忱、勇敢、侠义时常令人感动,但他们涉世未深的单纯、率直、盲目、冲动也显露无遗。

在这一点上,秦文君秉承着一贯的现实主义立场。她极为珍视、激赏伟义和他的朋友们身上属于少年人特有的善良、正义、勇敢、无畏的个人英雄主义、理想主义闪光,同时也丝毫没有回避他们身上属于少年人的单纯、盲目、狭隘、冲动等“幼稚病”。身处复杂的社会生态,点亮这些热血少年眼底阴霾的青春灯盏在哪里?支撑他们负重前行的生命坐标又在何方?那就是诚挚的友情和朦胧的爱情。而这些美好的情愫恰恰是苍凉青春夜幕中最耀人眼目的光影,给人温暖和希望,让人看到了少年生命中未被侵蚀、浸染的最纯正的底色。确实,裹挟在喧嚣盲目的社会风潮中,少年们的命运就如同风中的树叶,无依无傍,无处安顿。在这样的情势下,伟义这样的少年,却依然在执著肩负对朋友的道义责任,在精心呵护着心中美好的爱情,并不惜与侵蚀它、毁灭它的力量抗争——这一点不独少年人,就是放诸整个人生背景,也足以让人心旌摇荡,感佩不已。归根结底,正如上文所说,这不仅仅是对友情的维护,对爱情的炽诚,对正义的坚守,更是少年在缭乱青春和迷离生活里的自我追问、自我寻找、自我救赎、自我超越。

这样的价值准则与审美姿态在秦文君的少年小说写作中一以贯之——直面生命成长中驳杂迷离,乃至残酷艰难的生活世相,将笔触深深探入少年的心灵深处,将他们内心的隐痛、情感的渴望、自我的寻找,以及卑微中的渴念、清冷中的美丽等精神诉求表达得细致入微、淋漓尽致。毋宁说,这既是一个成熟儿童文学作家的道德良知和社会责任感使然,更是作家现实主义文学观念统摄下理想主义情怀的艺术折光。

除此之外,在笔者看来,《小青春》在秦文君的作品序列里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与作家20年前的《十六岁少女》有着内在的承接关系。单从内容和时空关系来说,《小青春》或可称为《十六岁少女》的前幕或序篇。实际上,通观秦文君三十多年的儿童文学创作,青春记忆始终是作家难以割舍的创作宝藏。于是,当她作为拥有多套笔墨的成熟作家面向记忆深入开掘时,那些逝去的青葱岁月,那些成长记忆里的生命印痕就携带着回望青春的感喟,深含着品味生命的思索,寄寓着参照未来的期许,在作家笔下一点一点复活,并莹莹闪烁……所有这些,对于今天的少男少女而言,无疑是一种深情款款而又寄寓无限的精神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