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连谏:向着平凡的生命深处八卦 ——《你是我最疼爱的人》创作谈

来源:《小说月报》 | 连谏  2017年11月17日08:19

日常,我很少出门,在家待着,环境局限,我貌似是个寡言的人,但我知道,这种寡言,是被动的,因为缺少交流对象。

受母亲的影响,我经常告诫自己,要少说话。

小时候,我话很多,又快,为这,经常被母亲批评,嫌我话多而快,不符合传统淑女的修养标准。我试着改过,但是很难,儿时到青少年,很长一段时间内,多话被我视为自己修养方面的羞耻,希望自己是个沉默安详的人,却总做不到。

许多年过去,我已开始变老,做个沉默安详的人,依然是我的愿望,从现实意义上我基本做到了,就像前面我说的,因为宅,无人对话,被动地成为了一个寡言的人。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常常误以为自我修炼被迫成功了。成功地成为了一个我想成为的沉默的人。

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知道自己有多么的话痨。

所以,我才会疯狂地写作,以至于让外界误认为我是个勤劳的码字工作者。而真正的原因,我比谁都清楚,那就是:我的内心深处,居住着一个八卦的自己、嗲嗲不休的话痨。

我的长篇小说《你是我最疼爱的人》的创作,就是基于此。

在我沉默大多数的生活里,我是个严重的八卦爱好者。

我相信,无论男女,无论TA看似多平庸,TA内心深处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惊心动魄。

我喜欢在非上下班高峰的时候坐公交车、傍晚出去走路喜欢跟在一群走路健身的人后面,为了听各种各样的八卦。我会把这些八卦和一些有趣的、触动了我内心的街景,像收集碎银子一样收集起来。

如果说写作是酿酒,它们就是我堆渥的原料,以它们为基础,提炼我想要的东西。

当然,每一个写作者,都有自己独特的积累素材的方式。

我的惯向生活要素材,其实,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慷慨的,当生活慷慨地赠予了素材,在这个基础上写出什么样的小说,就是作者的创作习惯和风格了。

在写作方面,一度,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勤劳。

总觉得勤劳显得自己没才华,作为一个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没才华这个评价,是我不能接受的。

这两年,逐渐接过了别人表扬我勤劳。写作,不仅仅需要才华,也需要勤劳。比如说,我是如此勤劳的收拾生活散落在人间的碎屑。作为一个写字的人,如果仅仅是勤于收集,只能是生活细节的拾荒而已,勤劳,就是把收集的生活岁月,通过思考、梳理打造成可供我使用的素材。

没事或做家务的时候,我常常面带不可描述的表情,好像我正在看一部引人入胜的影视剧,其实,那是我在尝试着安排我在生活拾荒中得来的宝贝,把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驾驭并主宰得声情并茂的感觉,很享受,很惬意。每当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莫言先生说的一句话,写小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皇帝。

写作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个女王,主宰者另一个世界的千军万马、生杀予夺。

写《你是我最疼爱的人》的时候,我常常会沉溺于一个内心的话痨的倾诉欲不能自拔,在享受倾倒快感的同时,我也苦恼,因为这和我对文字的审美相违背。

我对文字的审美是:惜字如金却又生动传神。

我小说里的人物,都来自草根阶层,或许是因为我身在其中,对这个群体,我由衷地偏爱,因为这个群体的生命力最是茁壮旺盛,赠予了我太多可供在写作时使用的碎银子。所以,我的每一部小说,都是向着平凡人生的生命深处的八卦,那里,应有尽有,是我写作路上的富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你是我最疼爱的人》写于2014年春天。

不少读者,觉得我这部小说,写的是婚姻中的精神门第,确实有这样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人到中年后,我开始反思婚姻中的不足,比如:尊重的缺位,人格欣赏的缺席,让太多的婚姻只剩了令人不能承受之重的:责任和义务。

在婚姻中,责任和义务的恪守,无疑是美德。但当婚姻的维系,只剩下这两者,是悲哀的。

人不过千万种动物中的一种,动物的天性,也是人类的天性,都向往自由无忌。当人生只剩下了遵守纪律,却没有了因你遵守纪律而赢得的幸福部分,那么,就成了痛苦的煎熬。

《你是我最疼爱的人》里的每一个人物,都要面对这个问题。

除了自我成长、强大、悲悯,我给不出之外的任何答案。所以,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我很难过,很多次喉头刺疼,那是我无声的哽咽,对爱情挣扎在夭亡路上的无能为力的哽咽。

人到中年,对爱情,看得越来越清楚,也就越来越不相信爱是可以挽救或者挽留的。

所有挽救和挽留回来的爱,都是爱的尸体,毫无幸福可能。

所以,我不让我的主人公去挽救爱情,我要她在看清爱情早已不在场后,努力自我成长,不再在爱从未抵达过的婚姻中奢求幸福,这也是女人在遭遇婚姻变故之后唯一的自救之路。

所以,不少读者觉得我的小说,有些女权。其实,真不是,我从来都不是女权主义者,因为知道,这个世界现实而又残酷,女权靠争取是争取不来的,要靠自身能力赢得。

身为女性,虽不女权,但我多少有些女性主义,希望每一个女人,都能独立建设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守着婚姻的尸体百无一用的哀嚎。

每个人的情爱生涯中,大约都曾遇上过胡美杉,遭遇过路易州,有否成为故事或伤疼,全凭个人运气。

《你是我最疼爱的人》这个主题,我考虑了很久,它起源于大连路上的两个小门脸和一个在贮水山上拿鞭子抽地健身的老年男性。

故事框架,大约在我脑子里酝酿了两三年,2014年春动笔的时候,状态不是很好,写到一半,再回头看这十六七万字,很是不堪读,就删了,又重新写了一遍,算是能过自己这一关了。

最近这两年,常常会写着写着就想推倒重来,一推就是十几万字,这种自我否定会让我痛苦而焦虑,呆呆坐在电脑前好几天,一个字不写,内心绝望,最后,总会像个绝情的男人要弃旧爱而去一样,拿起鼠标,把文档挪进废纸篓,怕忍不住偷懒把删掉的复制粘帖回来,索性删完再把废纸篓要清空。

我把这叫斩草除根,不留一丝余地。然后,自我宽慰:我是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

2017年10月,突然传来消息,这部《你是我最疼爱的人》获得了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奖,很意外的惊喜,觉得自己受之有愧,不是矫情的自谦,而是真心觉得自己的写作功力还没到能得奖的地步,所以,我很是惶恐不安。

我是个悲观的人,不知写作生涯还能持续多久,但只要写,就不放弃对自己的要求。

也是因为悲观,我愿在还能够的时候,欢快地活着,努力不丧失爱的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写作或者研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