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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楚:我们能对这个世界说点什么

来源:《小说选刊》 | 张楚  2017年07月28日15:06

因为故乡那条河流,我写了《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和《水仙》。《水仙》是一个爱情故事,是从女人视角写的,写完曾经想,再从男人的角度写一遍,应该也有意思。于是在福建平和县的一座山上,我开始写下《听他说》的第一句:那是一条狭长的、近乎透明的隧道。也许称之为隧道并不合适,因为它根本就看不到……

对我来讲,这是篇意外的小说。说它意外,是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写写神仙的日常生活。河神到底长什么模样?穿什么样的衣服?住什么样的房子?他们往来人间的途径是什么?他们平时都做什么?这些光凭想象就很有意思。当然更难的是他们的所谓世界观。或许他们永远不会死亡,那么,他们的忧愁和苦恼是什么?他们面对这个已知世界,是否曾有过惶惑恐惧?这些都让我觉得无处下手。后来我做了点准备工作,从知网下载了大量关于河神的论文,梳理了他们的等级和权限,起源和传说。但读完之后觉得完全没有我需要的东西。就想,干脆自己构建好了。对于我们完全没有概念的世界,你搭建成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这样难免有偷懒嫌疑,但好歹也是种笨功夫。于是,那个蛋型图书馆就出现了,通往人间的隧道也出现了,随之出现的,是那个叫沈玉的男二号。“沈玉”这个词汇,其实也是河神的一种官职,专侍溺水亡灵。

而那个喋喋不休、负责祭祀和图书的河神,为何一直不停倾诉?我想,那可能只有一种原因,就是孤独。一个人如果活得过于长久,他可能就会陷入某种冥想。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在日复一日、机械的、没有欲望没有等待也没有夙愿的生命里,所有的物都是平面化的、二维的、白色的。我想一位从来不会衰老的神坐在独一无二的图书馆里,日日阅读着莎士比亚或托尔斯泰,肯定不会让我们羡慕。或许,正是由于短暂、破碎、疼痛与绝望,才能让生命充盈着力量和汁液,才能让渺小的人类本身兼具文明启蒙者和书写者的身份。当然,这一切,对神来讲,可能都是无意义的。多年前我读到过一个短篇,名字已忘记。在那篇小说里,宇宙的主宰,即所谓的“神”,形状是一个平面和一个点,“神”认为,这样的形状最简洁也最具美感。他的力量可以转瞬间灭掉一颗恒星。在这篇小说里,河神一直没有见过他侍奉的上苍。上苍也从未眷顾过这条河流。在几千年的等待中,他体验不到信仰的力量,他只是按部就班履行他的职责。我想,或许只有他最陌生的爱情,才能让已知世界和未知世界在他眼中立体丰腴起来吧?

这样的一种书写,其实有些危险,只因它没有限制,也没有引导。我只能从侧面来小心翼翼地叙述一个人间女孩和一个河神安静美好的交往。这种交往只涉及语言本身,如你所读,他们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他暗中观察她,试图走入她的生活(帮她挑水、驱赶蝗虫、逮鱼、为母猪接生),乃至她的梦境,这所做的一切,与时间的无限性和等待的宽泛性相较,可能是唯一具有“意义性”的“存在”。其实我们何尝不也是常常陷入类似困境?而那个叫沈玉的捕手,在河神滔滔不绝的倾诉和喃喃自语中,对那个他从未涉足过的世界报了某种隐秘的欲望。或许,他通过河神的描述,早已偷偷爱上了那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姑娘。这一切,在巨型图书馆里,一点都不显得荒诞。

小说的结构采用了复调。就像一副印象派的画作与它的解读说明,放在一起,可能会有点滑稽。因为在《水仙》里具体描摹过女孩的生活背景,在这篇里,我极尽简化。关于构建的河神世界,可能囿于知识、时间与想象力,没能搭建得更为匪夷所思,对于河神的世界,也没有给出一种哲学意义上的延宕,不能不说是种遗憾。

最后感谢《广西文学》和《小说选刊》,让这样一篇古怪的小说被更多的读者读到。我们一直想用喑哑的声音对这个世界说点什么,不过,也许最后我们发现,其实我们只是天生的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