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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域与抵达——一位中国诗人与色彩的对话

来源:海南微信公众号 | 黄 玲  2017年06月28日07:00

色域与抵达——海男个人油画展

一位中国诗人与色彩的对话

海男个人油画展将于2017年6月24日14:30在昆明·云南省图书馆报告厅举行开幕式,展期为6月24日至7月2日共9天。届时,中国当代著名艺术家、作家、诗人30多人将参加开幕式。期待你们的到来!

大家笔下的海男和她的画

《云壌》120×120cm(丙烯油画)

在艺术中灿烂绽放的诗人——海男(节选)

黄 玲

海男是文学的追梦人,但她在绘画上的成功实在有些突然,难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惊讶和诧异。她的神秘犹如一枝多姿的水莲,光影摇曳多姿,身姿变幻无穷。你永远不知道海男的下一部作品,会裹挟着怎样的新奇之风而来。永远搞不清下一刻她聪慧的目光会投向哪一片陌生的远方风景。

海男则很谦虚地把自己的绘画工作称之为“涂鸦”,称之为是向边疆少数民族学习编织的收获。在她多年的边地行走中,曾经多次目睹过一些边地民族的妇女纺织的过程 ,她们到山野采来各种神秘的野草、藤条、药材,融汇之后纺织出一匹匹五彩斑斓的布料。让她感到震撼的不仅仅是那些夺人眼目的成果,还有纺织过程的历史和艰辛,透射出古老文明的深厚与辉煌。

或许她的理想便是做一个编织历史和风景的女工,把生命、情感、哲思、审美,纺织进一幅幅精心绘制的作品。

海男的目光时常会穿过峡谷,越过河流,投向滇西大地。那里有一片丰沃的土地,是她进行艺术创造的出发之地,也是她从事艺术创造永远的精神原乡。

《云南的丘陵》100×80cm(丙烯油画)

她早期的油画作品如《风景的寓言》《秋天的葵花》,让人仿佛嗅到了来自滇西大地的气息,让人想起原野上苍翠的植物、河流的清波、蓝天的洁静。它们透露了海男艺术创造的秘密,有一串来自心灵深处的足音,传达着对故乡永远的眷念。滇西大地上的事物如同天边遥远的白云,装饰着游子的窗棂。母亲的桑园中,少女海男的身影飘浮如云。成长的足迹曾经在海男的文字中鲜活如初。现在,又从她的油画中伸展出枝叶,盛开出花朵,提供给她源源不绝的灵感和诗意。

在遥远的60年代的时间之页中,滇西小城永胜,三川坝的婉延小路上,少女海男跟在戴着宽边草帽的农艺师母亲身后,步入田野和桑园,和大自然亲密拥抱。那里是她生命中最早的乐园,也是她的艺术因子被激活,种下艺术梦想的地方。以至于成年后的海男,每年都会抽出时间一次次重返故乡,在乡间小径上漫步,在三川坝的无边绿色中沉溺和回想。如果是夏季,天空飘着梦幻般的白云,无边荷田里的荷花孕育着诗与梦想的意境。这里的风景随便截取一片,都会是最美丽的画,最生动的诗。

故乡是海男不竭的艺术源泉,关于桑园的记忆曾经多次在她的文字中被唤醒。那里给予她的,还有自由和开放的精神,和在广阔的大地上种下的关于未来的梦想。少女海男在桑树下快乐地嬉戏和奔跑,亲吻着植物的花叶,然后倒在大地上仰卧,看白云悠悠飘向远方,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心动的场景和时刻。

母亲的桑园,也是海男生命中的一处乐园,无拘无束的成长为她后来的艺术创造提供了最原始而激情的动力。海男的青春期,正好赶上20世纪80年代,一个充满活力的时代。她在永胜县文化馆的窗口后面静默的阅读中,与世界级的文学艺术大师们猝然相遇,碰撞出激越的生命火花,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时空。

她热爱但丁和拜伦,同时也和梵•高、莫奈、毕加索这批美术大师神交,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奔涌而入的西方艺术的洪流,曾经猛烈冲击过青年海男的身体与灵魂,也唤醒了她生命中潜藏着的激情和梦想。

她写诗,让诗歌成为渲泄青春激情的渠道。她还结识了一批青年画家,和他们探讨艺术的美丽与深奥,在诗与画的交融中升华着梦想。回首往事,海男感叹“我本应该很多年前就开始绘画的”,她接着解释说:“我想我当时没有绘画,也许是被我的诗歌所湮灭着一种绘画的原始的冲动。”

对于被青春激情所驾驭的海男,文字和词语更能渲泄她狂放的情绪,绘画需要安静和定力。此时的海男如同一条奔涌的河流,在奔突中寻找着方向。心灵不安分的她选择行走黄河,去感受自然之力的雄伟与壮美;选择提着箱子出逃,在旅途中编织故事,希望邂逅浪漫与奇迹……

《围栏》100×80cm(丙烯油画)

旅途中的风景,色彩和线条,绘画的梦想,它们并未离海男远去,而是蛰伏于她心灵深处的某一个角落,安静地等待着时机。

直到2013年秋天,脚伤的囚禁突然成为海男创作生命中的一个转机。

那些蛰伏在生命深处的如云南高上野草一般滋生的原始冲动,从死寂中再生,像阳光从云缝中射向大地,照亮了海男的眼眸,投射下浪漫的光影。经过长长的30多年时间浸染的绘画之梦,竟然鲜活如初,如有神助。海男却仍然淡定地称自己的“绘画练习曲,是涂鸦的焦虑和实践过程”。

这是艺术梦想的再生,没有老师指导,只有命运之手的拨弄。没有太多的准备过程,只有突然而至的灵感和结果。多年前故乡土地上播下的种子,在2013年秋日阳光的映照下,终于开出了艳丽的时光之花。

这是海男的宿命,是来自故乡的召唤。

青年时代的她那么迫切地急于逃离的故乡,现在又从画布上生动显现出来。母亲、桑园,小院里疯狂的石榴树,滇西大地上的事物,青春的理想与梦幻,一点点从色彩中复原、显形,带给她意外和欣喜。

曾经与她擦肩而过的绘画,挟着故乡的记忆重返大地。在秋日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美丽动人的光泽。她让故乡在画布上获得重生,让那永恒的生命活力弥漫于艺术的天堂。

《拥抱》80×100cm(丙烯油画)

每一个初到海男画室的人,面对她的作品都会发出长长的惊叹声。

海男的画室,是一个充满梦幻色彩的艺术现场。过去她的书房因为私密性而充满神秘气氛,我们只能在想象中“看到”那里有玫瑰盛开,有百合的芬芳环绕。现在进入海男画室的人,却都会被她创造的作品所震撼。几十幅已经完成的画作沿墙而立,好似把云南高原的风景搬到了现场,小河潺潺流过,野花妖艳迷人,长藤摇曳生姿。每一幅画合起来,就构成了一匹长长的云南高原的七彩织锦。她从云南广袤的红土地和美丽绽放的鲜花海洋中汲取天地灵气,用灵魂中弥漫的浪漫和智性调制色彩,精心绘制着自己的七彩长卷。

从一幅幅作品中可以看到文学并未离海男远去,诗歌的精神仍然渗透于画作的每一根线条和色彩。艺术创造是海男永远的追梦之马,她驾驭着这匹如同从时间中破尘而来的白马,尽情驰骋于梦想的原野:“所有的梦,坚持不懈的回到原点……大街上人来人往后被湮没,我的手脚、灵翼寻找着古老的边际,在远方,菊花未凋零,白鹭飞过天际,野百合开得正热烈。”(海男语)

除了感叹于海男对艺术创造的执着,更让我沉迷其中的是对她画作的欣赏与品味。我自知是美术的门外汉,没有专业的眼光和词汇,只能以一个普通观赏者的角度去领略和鉴赏。好在审美是有共通性的,在美好的事物面前,心灵所能感知到的愉悦应该可以相通。

海男的绘画属于诗人的画,追求的是心灵和梦想的表达。此前当代艺坛已经出现了以诗人芒克、严力、宋琳等人为代表的“诗人画派”,他们2011年曾经在重庆举办过集体画展,引起轰动。他们“以诗立命,以画安身”,开创了独特的艺术生存之路。在历史上的文人那里,诗与书画艺术原本就有亲缘关系,是可以自由畅通的领域。在某种程度上,诗的内核和绘画的内核,都是在追求艺术的自由与梦想之境,传达出创造者对待世界、人生的目光和视角。

海男的绘画理想孕育于青年时代,实现于中年时期,经历了长长的时间岁月的发酵和酝酿。不可否认,长期坚持不懈的诗歌写作,也是对绘画的另一种准备。青年时代虽然没有握起画笔,但是对西方美术大师作品的持续热爱,也是一种潜在的学习和提升。梵•高、莫奈、毕加索等等这些西方美术大师的作品,一直是海男的最爱,也可以说他们是她间接的精神之师。

《金色池塘》100×80cm(丙烯油画)

所以,海男的绘画作品中出现的风景,既弥漫着云南高原的魔幻色彩,也隐隐可见大师的风范。她笔下的向日葵,是《白银色的向日葵》,硕大的花朵占据了画布的三分之二,突出和放大了观者的视觉效果。她的另一幅布面油画作品《水波中的葵花》,更是充满魔幻色彩的产物,光影之间可以感受到印象派画风对她的潜在影响。她着重于描绘自然的瞬间景象,并使之成为经典的瞬间。她将焦点转移到纯粹的视觉感受形式上,作品的内容和主题变得不再重要。

在学院派画家眼里,或许海男的绘画并不入流,但她却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以极大的自信张扬出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所谓的“无师自通”,其实是海男长期在中西方文化中学习和穿梭往来的结果。

她立足于云南大地的古老传统,又吸收西方文化的潮流,从而形成了独特的画风。她诗中的大胆、狂放、叛逆的精神,同样渗透于她绘画的过程。她的画作充满强烈的现代色彩,是创作主体对世界多样性存在的诗性表达。她画《蝴蝶梦》,也画《蝴蝶是怎样变成标本的》,蝴蝶是她的文学作品中的一种隐喻,代表着灵魂和欲望在世界的沉浮。她的《从紫蓝色上升的花冠》,通过色彩的斑斓和线条的诡异,传达出强烈的不安和躁动的情绪感,会让人想起梵•高的名作《星空》。

2015年夏季,海男开始她为期半月的欧洲之行,其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探访大师们生活过的地方,踏着他们留下的足迹,重温美丽的梦想。达芬奇墓地、蒙田故乡、莫奈故居,还有阿维尼翁古城,曾经留下过塞尚、梵•高等大师足迹的地方。原野上大片向日葵摇曳出生动的风景,召唤着海男的心灵。

在美丽的吉维尼小镇的莫奈花园小径,野花依旧灿烂绽开,海男跟随莫奈的足迹一路寻芳。在莫奈故居,面对大师留下的房间、画布、睡莲,她激动感叹:“感恩生命中有这样的时光,那些被我称之为选择的命运,此时此刻将更为坚定。” 她的重要收获是:“这次意大利法国之旅让我感知到了艺术的‘无意义’,正是这种种植在时间恒河中的苇草,在风中飘忽,赐予我们灵魂的神意!”

海男就是这样一个特立独行的追梦人,她在艺术之境不倦地、执着地努力着。她的自信源于身后那片厚重古老的大地,还有大洋彼岸的大师们的身影。

妖娆,是海男文学艺术的总体风格。它意味着自由的精神、特立独行的创作姿态。写作诗歌时,她在词语中妖娆;创作绘画作品时,她在色彩和线条中美丽绽放。宛如一枝汲取了天地灵气,在天空下面自由开放的艺术之花。

《灵息吹拂》100×80cm(丙烯油画)

海男的优秀在于她有着明确的艺术追求,清醒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和努力方向。她说过:“画画是我潜意识的梦,为了不让梦消失。我要践行我的梦。”她是在用色彩和构图捕捉梦中的世界,升华着灵魂的深度和高度。

她的布面油画作品,在短短两年中实现着升华和蜕变。创作之初她在色彩的世界中经历着闯入乐园的快乐与感动,绘画中追求浓墨重彩和梦幻般的场景表现,能带给观者强烈的视觉冲击,但有时也会有稍许的生硬。

比如《繁花》,置于画面远景的山野和置近景的河流,和置于中景的“繁花”有平分秋色之嫌,构图上稍显局促。另一幅《凋零》,浓烈的色彩互相交织,凌乱的线条堆积于画面中部,和“凋零”的主题略有背离感。《花未了情》中,拥挤的花朵占据了画面的全部,难免会让视觉有太“满”之感。

而她近期的一些画作,在构图和意境上都体现出变化和创新。比如一幅名为《大地沧桑》的作品,多种色彩并用,蓝色的远景让人联想到天空、大海,红褐色的近景则是七彩大地的呈现。画面中部网格状的线条和凝重的黑色,很好地让“大地沧桑”的主题得到艺术的表现。沧桑中有时间岁月的馈赠,有具体和虚无的交汇,可以引领观者的神思轻盈地飞翔。

海男的一组名为《我身体中的原始森林》的绘画作品,和诗歌很好地结合,传达了海男身为诗人、画家多重身份角色的丰富与多姿。这一组画无论色彩还是构图,还是画的意境,都能带给人遐思,是云南大地、山野、七彩世界在海男身体和心灵中的投影。它们在微信上展示出来后,受到众多欣赏者的追捧。著名彝族版画家李秀观后感叹:海男的画风越来越成熟了!

《盛大的灵魂》80×100cm(丙烯油画)

文学艺术在内涵上是相通的,一幅优秀的绘画作品首先要能够带给人视觉上的享受,让我们感知到具体生动的美的力量。其次还要能震撼和触动心灵,生发出更多的意蕴,让观者的心灵延续着艺术审美的过程。

如果把海男的艺术生命比作一条长河,年轻时代的她曾经一路放歌,表现了狂放不羁的个性,和对开拓创新的执着。中年的她则进入宽阔的河面,表面的平静温和后面有着内在的力量在涌动。所以她能一路奔涌,自由放歌,由文学跨越到艺术领域,不断创造着奇迹。

如果把海男的生命比作一棵树,她选择扎根沃土,餐风饮露,在自然的怀抱汲取力量,伸展枝叶。终于长出遒劲的枝干,浓密的叶片,在大地上站出了自己独特的姿势。奉献给大地一片绿色,也享受着创造的快乐。

观赏海男的绘画作品,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她对色彩的把握似乎天然地有一种无人可及的魔力,一如她在文学中对待词语的态度,大胆狂放,妖娆自如。而且她的绘画和诗歌之间体现出一种水乳交融的关系,在互相渗透中制造着延伸的审美效果。

紫色是海男的最爱,无论诗歌还是绘画中,她坚持着对紫色的偏爱。

她曾经写过一组名为《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的十四行组诗,阐释了她对紫色诗学的理解与追求。紫色是海男生命的底色,代表着浪漫、自由的精神,记录着青春梦想的攀越,是笼罩她灵魂的云雾。

她曾经在诗中预言:“我会画出诗歌无法到达的色彩的另一边,我会利用余下时光中的紫光弥漫。”海男生命中的紫色,已经远远超越自然的色彩斑斓,升华为她生命的原色,也隐喻着她在文学艺术中的永恒情怀。

所以,她的绘画中对紫色的使用也给人独领风骚之感。很多幅作品中都能看到紫色之光的弥漫。她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梦想:“我想在明晨的紫光下画油画。”从青年时代对红色的迷恋与追求,到中年时期对紫色的执着爱恋,海男的艺术生命在色彩中变幻无穷,妖娆动人。

《紫色之神意》100×80cm(丙烯油画)

她的作品《绕着紫色跳舞的天鹅》,浓重的紫色背景上,一只大鸟在硕大的花枝旁边翩翩起舞,紫色的氛围美得令人眩晕。另一幅《蝴蝶梦》更是以紫色为主调,花海拥抱着三只具有稚拙感的蝴蝶,整个画面撞击着感官,生发出异样的审美快感。紫色,是海男生命的原色,是她安放灵魂的大海。

梦幻,是她的诗、画追求的意境。生活中的梦幻多少会带有一些虚无与迷茫,艺术中的梦幻则是经过主体加工创造,上升到审美层面的结晶。海男的绘画作品中有一种独特的个性,就是她打量世界的目光中总是带有挥之不去的梦幻与诗意。她笔下的景物既源自现实世界的土地,又努力朝着理想的天空攀越,能挥发出一种感动人心的审美快意。

我所理解艺术中的梦幻,就是人的身体站在大地上,灵魂却向往着在天空飞翔的过程。所以海男热衷于在画布上描绘花的梦,鸟的梦,用它们来寄托自己内心对飞翔和升华的神往。花草世界中,总有无尽的诗意在流淌。

深入细致地品味会发现,海男的画作其实还隐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如烟似雾缭绕于画布。这是她心灵深处永恒悲剧感的外化。

面对世界的辽阔,生命的的短暂和虚无,身为诗人的海男心灵同样经受着生死离别、短暂与永恒这些人类哲学命题的的考验与折磨。她的诗中有大量关于生死之谜的诗句,小说中也在不断拷问着人类存在的永恒命题。

现在呈现于她的画布上的浓墨重彩,和斑斓的世界图景中,仍旧有一股忧伤气息在弥漫。只是它们隐藏在线条和色彩之中,如同一股淡淡的紫色烟雾动人心魄。她在和获奖诗集同名的绘画作品《忧伤的黑麋鹿》中,使用了强烈的色彩对比,身为主角的黑麋鹿的身影反倒若隐若现,但它的目光和身姿透露出的忧伤气息仍然能带给人震撼之感。

黄玲,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写作学会副会长,云南民族大学教授。著有文字评论、散文作品等多部。2008年荣获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及2008年度“云南文艺基金贡献奖”,2009年荣获“第三届全国女性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