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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耐《欢乐颂2》:网络文学如何延续现实主义

来源:文艺报 | 薛 静  2017年06月23日10:06

在现实主义在传统文学领域弱化的新世纪,网络文学的兴盛为现实主义带来了新的空间。网文作者大多不是科班出身,因而来自各行各业的知识、视角、逻辑都被接入进了文学之中,让网络文学的生活气息与关注视角都呈现出浓郁的现实主义色彩。《欢乐颂》的走红,则是网络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一次身着正装的亮相。

当今文坛,无论是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一部富有时代气息、能够反映社会变革和青年一代生存状态的作品,是非常难得的。因此,当《欢乐颂》第一部随着影视改编而爆红之时,人们对第二部的期待,就不只是想看5个女孩如何恋爱失恋、吵架、和好,而是期待她们能够在既有的人物性格中继续生发,期待《欢乐颂》系列能够以成长小说的形式,对当今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展开持久而深入的观察。

但遗憾的是,《欢乐颂》第二部并没能完全达成这一目标,不同于影视化后编剧的极力圆场,营造出一派其乐融融的大团圆结局,《欢乐颂》第二部的作品本身,的确在人物性格的多侧面和纵深度上有所延展,试图以现实主义的笔法,描绘出当今都市青年身上混杂的光明与阴暗。然而群像式、多线索描写对作家笔力的要求,显然对阿耐形成了挑战,以致最后情节走向略有失控。日前消息,拜《欢乐颂》这一IP的热度所赐,时隔多年,阿耐将再次提笔续写,并与编剧共同敲定后续剧情。《欢乐颂》将如何延续文学创作的现实主义传统,又将如何在影视化、资本热的潮流中坚守文学本色,这都是值得关注和讨论的问题。

回归文本,从人物到人性

《欢乐颂》的影视化,固然为它带来了极大的知名度,让这个原本在晋江文学城只受小众喜爱的冷门作品,成为家喻户晓的知名IP,甚至版权远销海外,完成了中国文化输出的使命。但另一方面,影视对作品本身的改编,也让“书粉”和“剧粉”争论不休。对于《欢乐颂》第二部而言,这种差异尤其明显,作为大众文化媒介,电视剧努力为人物说好话、将故事讲圆满,完成一部大多数人容易接受的合家欢剧作,一定程度上,的确削弱了原著在人物丰富性塑造上的力度。

在众多被重新改编的人物中,形象完全颠覆的就数关雎尔的男友谢滨了。剧中,这个人物改名谢童,变成了摇滚歌手,因为少年时与人斗殴而进入少管所,继而终止学业、成为北漂歌手,又因为前女友因其自杀,而对关雎尔有所隐瞒。于是,关雎尔的这场爱情,应和了她“只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宣言,乖乖女配混小子,形成了直接的反差。

但是在《欢乐颂》原著里,情况显然复杂许多。谢滨不是浪迹天涯的摇滚歌手,而是循规蹈矩的人民警察。他成长经历的复杂性,源自自幼成长在乡村,母亲进城打工,介入别人家庭、成功留在城市并抛弃了他们父子,长大后他被母亲接进城市,从农村少年被改造为城市青年,然后读书考学成为警察。因而,谢滨身上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矛盾。曲筱绡查到他的户籍仍在非常偏僻的农村,但关雎尔坚决反驳“你肯定看错了,一个农村来的孩子不可能对乐理非常熟悉,连我这个学小提琴的听着都觉得无懈可击,很偏僻的穷村可能学不到这些。”(《欢乐颂续》第56章)关雎尔对谢滨的爱慕,同样源自这种自己都未必能察觉的矛盾:关雎尔因为谢滨是警察而产生安全感与依赖感,因为他在体制内而有种安稳的认同,但是真正吸引关雎尔的,却是在这种“貌恭”的外表下,他深藏的秘密与乖张的性格——恨母又驯服,厌恶城市又留在城市,身为警察却公权私用。因此,关雎尔与谢滨,其实是一对相似相投的“口是心非”的男女,披着乖巧的外衣,藏着叛逆的内心,相互爱慕又相互怀疑。

因为谢滨的出现,简单明了的关雎尔展示出内里的复杂性格,它看似与“乖乖女”的标签矛盾,但却正是形成“乖乖女”背后所必然存在的压抑与爆发。第二部中,安迪在隐私被暴露的危险中,面对弟弟小明的理智到冷血;樊胜美一面做出大姐大的模样,一面趁邱莹莹住院抢占了她的房间;浑不吝的曲筱绡也有家庭这根软肋;傻大姐邱莹莹也懂得在面对应勤父母时要虚与委蛇……她们自有其标签性格,但支撑这些典型人物立起来的,却是与标签相反的、琐碎而细微的另一面的人性。

现实主义,网络空间延续

中国文学中一直有着现实主义的传统,准确地说,是批判现实主义传统。作家通过自身对现实社会的观察,用犀利的笔触揭开歌舞升平表象下的蝇营狗苟,直指社会的问题和弊端,从而引发人们的反思,也让自身成为了社会历史记录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是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来说,如何延续现实主义传统,却成了一个问题。传统文学脉络中,从作者培养、作品创作到文学出版,一整套文学机制都开始与广大群众脱节,一些作家过着无菌般的生活,写出的作品也越来越少有人阅读,离开了现实的黑土,又如何能长出茁壮的麦苗呢?特别是又有一部分创作转向文学自身,致力于写作技法的探索,属于现实主义的土壤就更加有限。

在现实主义在传统文学领域弱化的新世纪,网络文学的兴盛为现实主义带来了新的空间。网文作者大多不是科班出身,因而来自各行各业的知识、视角、逻辑都被接入进了文学之中,让网络文学的生活气息与关注视角都呈现出浓郁的现实主义色彩。《欢乐颂》的作者阿耐,机械行业工科生、民营企业高管,因而在塑造“22楼五美”时,并没有太多文人般的浪漫,反而带有阅人无数之后的冷峻。尽管这种冷峻在经过影视的淡化后成为了理智,但是其现实主义风格是在《都挺好》《大江东去》之下一脉相承的。

除了《欢乐颂》这样的当代都市题材,网络文学的穿越文、宫斗文、修仙文,其实也是现实主义在网络时代的另类表现。《临高启明》作为规模宏大的男频穿越小说,不是背背唐诗宋词换得个人飞黄腾达,而是理科生“工业党”在进行“实业救国”的逻辑实验。《后宫·甄嬛传》看似是古代深宫恩怨,实际上反映着现代人在丛林法则下的生存困境。《花千骨》白子画口中的“天下苍生”,在女性爱情焦虑的虐恋之中,不过是强者逻辑的华丽借口。正是在这些新生长出来的网络文学作品与另类赛博空间中,现实主义的真正血脉得以延续。《欢乐颂》的走红,则是网络文学的现实主义精神一次身着正装的亮相。

资本当道,网文何以自立

不可否认,无论是对《欢乐颂》还是对网络文学,影视改编都为其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让小众的趣味成为大众的选择。影视改编、资本涌入,固然为辛勤耕耘多年的作者带来了直接收益,但是很多作品的改编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或是如《孤芳不自赏》那样,不敬业的制作团队为了搞噱头、圈快钱,牺牲质量、榨干品牌;或是如《择天记》那样,300万字的小说被删节摘取为50集电视剧,人物设定南辕北辙,故事情节宛如重写。它们都顶着“知名网文大IP”的名头,却实实在在败坏着网络文学在一般受众心中刚刚建立的形象。

更令人担忧的是,随着网络文学网站的扩张合并,全媒体化的大IP运营成为新的获利策略。游戏、影视的开发,造成不少网文作品在创作之初就直奔改编,放弃了作为文学的特性,牺牲了对文字的锤炼,成为游戏脚本或影视提纲式的创作。在网文影视改编之初,之所以能通过影视的力量吸引众多受众进入网文之门,就是因为文学作品有着不同于电影电视的独特魅力,能够提供更丰富的想象和解读空间。如果在资本的浪潮中,网文领域迅速倒地,成为其他文娱形式的附庸,那么整个文学在当今社会的地位将失落得更加彻底。

对于《欢乐颂》而言,这个问题就更加复杂。在第二部中,文本自身希望达到的深度与实际完成的笔力,确实存在一段距离,因而在改编中,大幅度的重置也可以理解。但是,随着第一部的热映,《欢乐颂》第二部的电视剧中,已经出现了大量植入广告,有的甚至完全是情节植入,资本入侵与剧组谋利的姿态实在是太过明显。而原本已经讲完故事的《欢乐颂》,继续筹划拍出第三部,显然也是要将品牌效应进行到底。在剧作、原著已经完全脱节的情况下,阿耐再次提笔续作,又牵扯到直接改编,《欢乐颂》的下一部,如何在资本、影视的夹击下重新探索自己的现实主义路径,值得我们共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