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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龙的寂静和秘语

来源:文艺报 | 张伟锋(佤族)  2017年06月06日13:55

图左:故乡的树 图右:羊群奔跑

图左:步履匆匆 图右:勤劳的俐侎人

图左:情人坡对歌 图右:乌木龙的瀑布

图左:俐侎阿朵 图右:俐侎祖孙

“这地方宁静,适合养心。”曾去过乌木龙的朋友晓梅这样说。从那以后,她似乎对乌木龙念念不忘,每每知道我回老家,都会问我乌木龙在不同季节的样子。经晓梅这样几次询问,原本在我心里平面化的乌木龙仿佛突然从海岸线上挺拔起来,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乌木龙是云南一个地理位置偏远的小乡镇,藏在树木葱茏的大山里,其间有无数清澈的溪流纵横交织,数个蓝色的湖泊和水库柔软镶嵌……置身在广阔的天地之间,突然觉得乌木龙这个地方美丽得让人窒息。乌木龙的阳光柔和,轻风凉爽,空气清甜,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说,白云朵朵之下的乌木龙是一个天然的大氧吧。

说到这里,我想起了朋友金荣讲的一个故事。那是在多年前,他一个人驱车奔波在乌木龙的路上。一整天的长途跋涉,让他身心疲惫。就在他心神不宁的劳累中,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悄然间出现在他的视野,那棵树占地数亩,每一个枝丫的顶端都托着洁白的花。在夕阳向西垂落的时分,金荣停下车子,对着巨树沉默、凝视很久很久。金荣不是文人墨客,但他想找点文雅的语句来形容这个不同寻常的惊奇。他在巨树的底下,踱步冥想,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突然间,金荣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巨树,用粗厚的声音大声喊道:“你太不像话了,怎么可以开得这么不要命。”

在乌木龙漫步,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美国作家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或许出于溺爱,我总觉得,瓦尔登湖的美丽,在乌木龙面前也不过如此,因为瓦尔登湖里有的,乌木龙几乎都有,瓦尔登湖没有的,乌木龙也有。乌木龙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飞禽走兽、游鱼牧群、雾气霞光……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可以使人松弛下来,让因奔走而分裂的灵与肉重新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乌木龙的山脉连绵起伏,有海拔相对较低的区域,有海拔相对较高的山峰。有时候,海拔高的地方,会有落雪,那个地带属于植物和动物的天堂;海拔较低的地方,气温也不高,在这些广袤的青山里,散布着无数的村庄。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是俐侎人。这个群落的源头是彝族,也就是说,俐侎人是彝族的一个支系。

俐侎人崇尚黑色,过去不论男女老幼,所着服饰一律是黑色,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些人改穿汉装。不过,这种现象并不突出,很多人依旧沿袭旧时习惯,穿着民族服饰。俐侎人所穿的服饰和他们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是切入生命时间的那种存在,而不是表演性的、临时性的。俐侎人的衣服,是自己织的布,自己染的料,自己做的成品。至于为什么是黑色的?这大约得由它的染料来回答。俐侎人所用染料的主要材质里,有一种叫做靛叶的东西,用水煮了之后,就会变成深蓝,靠近黑色。这种原料很多人会觉得陌生,但是只要说它同时也是板蓝根这种药的主要成分,大多数人就会立刻觉得熟悉起来。从这个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习惯来看,我们不难理解,俐侎人和自然界之间的这种未曾说出的秘语。

俐侎人性格温和,大多不善言辞。在村寨里游走,见了年纪稍长的老人,如果你和他们言语,他们只是笑而不答,那肯定是因为他们听不懂,也不会讲汉话。但是,这种语言之间的障碍,不会造成情谊之间的阻碍,他们会用手势迎接你,约你到家中闲坐、喝茶,会找来能讲汉话的年轻人与你打招呼。

小时候,一些俐侎人会到我的老家承包土地,种植玉米。粮食分成的办法大约就是三种,一种是对半分,一种是三斤抽一斤,还有一种就是以帮主人守地作为交换,所种玉米全部给租赁者。在那些逝去的时间里,来来去去,我认识了很多俐侎人。现在很多人我都记不起来样子,只记得名字。即便当时和我处得较好的“记忘”,我都想不起他们的相貌了。“记忘”一家三口,给我一个亲戚家守芒果地,他们的生活原本过得很平静,也比较幸福。只是命运突然改变了,一天夜里,“记忘”的父亲突然离世了,之前毫无征兆。再后来,“记忘”的母亲睡下去就再也没有醒来。这个幸福的三口之家,顷刻之间,就只剩下“记忘”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时的“记忘”才有十多岁。“记忘”在一种很凄凉的心境中,离开了这个地方。从那以后,“记忘”这个人就像空气一样,彻底地消失了。沿着乌木龙的山水穿行,我想“记忘”很有可能就隐藏在青山绿水之间,他的周围大约已是子女绕膝。

人生有命,随心而居。有时候,人会身心俱疲,渴望宁静,这在以前,我是无法理解的,而现在,这种追求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的骨髓。在一次闲聊中,朋友禹儿对我说,一点一滴地去感受和体验,享受所有情绪给你带来的,而不是去抗拒;经历的生生死死、坎坎坷坷多了,什么都会淡定下来。我觉得,禹儿说的是对的,而且我在这条宁静的小路上,走出了很远很远。我心向野,我无比喜欢和自然融合在一起的感觉。在这种状态下,我会听到心结碎裂的声音,很多的事情都会得到释然。

山之外,是青山;水之侧,是清流。在乌木龙的时光里,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我明显地感觉到我是一个完整的人,形体在着,灵魂也在着,它们安分地和谐共处着。而我,终于可以用我的身带着我的心走出去,用我的心指引我的身去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