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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耳创作谈:我所追求的是异质之美和审美共存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索耳  2017年06月05日15:27

【作者简介】

索耳,1992年生,广东湛江人。现为武汉大学比较文学硕士研究生,中短篇小说作品见于《长江文艺》《芙蓉》《小说选刊》《青年作家》等。

【创作谈】

我所追求的是异质之美和审美共存

文| 索耳

十年前,我可没有想过自己变成如此严肃如此单纯的小说作者。尽管当年自己对于文学的态度同样并不轻松,准确地说,是比同龄人都愚钝。那时候,新概念作文比赛已经举办了有一些年头,网络文学也相当火热。班上的同龄人,都读着图书馆借来的网络小说,上课的时候瞒着老师偷偷翻,一节课就能翻完一本。一天下来,阅读量总有上百万字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出于某种叛逆,我总是有意地让自己跟这些保持距离。我那时候的三观可真是正得不得了(好好笑),大概是前面鲁迅和老舍读多了吧。我当时相信着文学有拯救人心、观照社会的力量,文学有着最高价值和意义(当然现在也还信着一小部分)之流,所以快餐式娱乐式的小说在我看来,根本算不上是文学。在那之后,偶然读到苏童的小说集,才恍然大悟,原来小说可以这么写。那感觉不仅仅像是三伏天里吃冰糕了,简直像是冰糕雨砸在脑门上。回去第二天就花了两个小时写了一篇小说。可以算是创作之端。后来,从苏童、余华、莫言过渡到马尔克斯、富恩特斯,再从拉美魔幻现实到世界各国文学,沿袭了一条常规得不能再常规的“中国作家育成之路”,接触的方面多了,对文学也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而写作也就越写越纯,一条路走到黑,不能摆脱。喝了女儿国的河水,不生孩子都不行。

一位向来敏锐的朋友跟我说过:你的小说看上去很像装置艺术。当时我听了没觉得什么,后来回想,深以为然。自己的小说,确实不够软,圆润,通透,反而如同被刻意锤炼的刀片,扁平,尖锐,有时候能博人眼球。说实话,这个评价让我有点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即便我每写一篇新小说都在尝试新的东西,但是小说里的某种性质我是无法改变的,那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一种逐渐形成的审美风格和气质;但是同时也让我感到焦虑,我害怕那会让我停止探索的脚步,或者是,减缓了尝试的幅度。因为我一直都喜欢尝试,就像法国人对于高雅艺术一直做的那样。一本毫无旋转、破碎、跳跃,没有叙述游戏、立体视角、电影技法的法国新小说是难以想象的。我希望自己的小说有一种无可定形的状态,同时和主流文学审美保持距离。因为我对主流文学审美持有的信心不足,我认为大部分的艺术形态都应该有不同的侧面,不同的层次,不同的风格,都应该允许存在,就像动漫在日本,既有手冢治虫,也有柘植义春,既有火影海贼,也有海马兽爪之流,但是很遗憾在当代的中国,像汤浅政明动画式的充满了异质性和爆炸力的文学终究是难以一见,就算存在,也难以被认可。固定而单调的文学形态有如传家宝一代传着一代,这显然是违背差异性(diversity)和模糊性(ambiguity)的价值规律的。说实话,这有时候让人觉得有些沮丧。不同的美学应该共同存在,被不同的人群认可和欣赏。至少在现时来看,中国还暂时缺少这种与异质性文学共生的土壤(也许诗歌这块好一点),文学接受层次依然是混淆不明。当然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只能期望随着时代发展,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高墙还是鸡蛋,都会变得好一些。

年轻人总是喜欢尝试得多一点,不断从模仿和置换中生成自我。我觉得多一点不确定性不是坏事。欧洲一些作家,比如赫塔米勒、伊姆雷、班维尔、伯恩哈德等人,从一开始写作就确定了自己的风格,数十年如一日地经营,独特的个性让他们的创作跟其他人区分开来,然而对我来说,自己的创作似乎还没有到那个程度。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达成那个程度。它在逐渐形成,我能意识得到,但是相当缓慢,以一种肉眼可辨的自然速度在推进着,距离完成式不知还有多久。也许那个时刻要到了,也许还没到。我并不着急。当然我一直都在试图达到那种境地——作为一种目的的境地,但同时在写作方式和手段上,我又会尽量尝试去触碰更加多元的东西。正是这种与他者交汇、这种斯芬克斯迷思式的过程使我变得充盈。这是一个生产的过程,更是一个练习的过程,需要保持着一个练习者的耐心,把不同题材、观念、思想、介质、方式熔炼成自我表达的坯子。需要积累,需要功夫。就像对自己的语言形态(这是困扰我的一个重要元素)也要保持耐心一样,想要一下子达成理想中的语言形态是不大可能的,只有在反复练习中,寻求质变。

写作本身是枯燥无味的,然而离开了又觉得生活更加无趣。不知道是两种无趣相权取其轻,还是写作本身就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根深蒂固的依赖。写作更像是一位老情人,永恒的伴侣,永远虔诚,即便有时候会撒娇,会怨怼,让你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又或者是写了一段后回头一看只想全部删掉,它同样会使你烦闷,痛苦,但冷静下来,过一段时间后又恢复如初。用阿甘本的概念来说,写作相当于是给自己的“赤裸生命”(bare life)包裹上一层外衣的行为。假如没有这层外衣,就像被剥了壳的河蚌,失去了最坚固最忠诚的保护罩,失去了让你从生活的痛楚中清醒的最高内啡肽,想想就可怕。写作已经是深植于自身的“生命形式”(form of life)了。就像台风经过,就会带来雨点。

【评论】

期待“充满异质性和爆炸力的文学”

文| 金理 吴天舟

索耳在小说中往往会安排一个瞬间——比如,男人依从女人的要求“打开了自己喉咙部位的金属盖”(《你可以再夸我一次吗》);阿瑞将那个“看上去都不像个人”的男人推进海里(《在红蟹涌的下半昼》)——那一刻,严整的现实突然被撕裂出一道口子,悚然地提醒着读者注意:非现实的、异质的空间就此开启了。《你可以再夸我一次吗》中出现了仿生人,读者的预期朝着科幻小说的方向,甚至等待某种异托邦——“在现实社会各种机制的规划下,或在现实社会成员的思想和想象的触动下,所形成的一种空间”(王德威:《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从鲁迅到刘慈欣》)——出现;但是没有,尽管萦绕着古怪的气氛,索耳这篇小说的主题似乎依然扎根于此在。女人对于男人的不满在于“我怀疑你不够真诚”,如果借用特里林的术语——“诚”(sincerity)与“真”(authenticity)——来讲,女人的立足点是前者,要求“自我的真诚状态或真诚品质”,即“公开表示的感情和实际的感情之间的一致性”“感受与告白的一致性”。问题在于,男人是仿生人,完全可以在自我内部实现“表里如一”,但是他被制造出来的整个逻辑是非真的,这是仿生人和小说中提及的那群被要求欢呼的群众根本区别所在。说得更简单点,我们在什么意义上可以去要求一个仿生人“真诚”呢?但是且慢,在小说的最后,仿生人以自我牺牲的方式保护了女人,是出于真诚的爱吗?仿生人竟然以康德意义上的自主选择来维护了人类的尊严?索耳撕裂的那道口子,也许并不针对现实,而是提供给读者无限的追问。

我对索耳的创作谈同样感兴趣,其中侃侃而谈他的阅读史,除了提及的那些辉煌的姓名外,读《在红蟹涌的下半昼》时我还想到了格非早年的篇章。索耳进而对当下中国文坛的现状提出批评:“固定而单调的文学形态有如传家宝一代传着一代,这显然是违背差异性和模糊性的价值规律的。说实话,这有时候让人觉得有些沮丧。不同的美学应该共同存在,被不同的人群认可和欣赏。至少在现时来看,中国还暂时缺少这种与异质性文学共生的土壤。”我完全认可上述这番直言,略微有些顾虑的是,当这一代青年作家在反抗上述“一代传着一代”“固定而单调的文学形态”时,他们所选取的资源未必丰厚、多元;当阅读资源反映到文学创作中时,也容易形成另一种“固定和单调”。已经有评论家开始关注青年作家的创作风貌和他们阅读史之间的关系,当一张张书单展列开来时,你从高度重合的部分能够想见一种新的主流而强势的趣味正在流行。在微信朋友圈上读到一位师友的留言——“什么时候把十九世纪那些笨重的写法扔干净了,小说的本质也就死绝了。”我并不是说必须在索耳们的书单中加入巴尔扎克之类,而是说,巴尔扎克式“笨重写法”在当代的绝迹,同样违背索耳所言“差异性和模糊性的价值规律”,同样不利于健康的文学生态。愿和索耳一起共勉,迎向未来那“充满了异质性和爆炸力的文学”。

【作品链接】

《你可以再夸我一次吗》原刊于《芙蓉》2017年第3期

《在红蟹涌的下半昼》原刊于《芙蓉》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