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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奶茶这件事儿

来源:中国民族报 | 努尔(哈萨克族)  2017年05月17日09:56

喝茶是哈萨克人生命里的一门必修课。我不太记得自己初次品尝奶茶的场景,但是家中每日三餐总要有奶茶就是了。

高中毕业时,我已经在外地漂泊了7年,每年总有11个月在外。那时,母亲常常寄来奶茶粉,用开水一冲兑,就可以饮用。那是母亲体谅我在外辛苦。可是拆开包裹,我总把奶茶粉往柜子深处一扔,还是和朋友们忙着喝冰可乐,喝台湾奶茶。

我仿佛有两个胃,一个负责在外漂泊求学时用,得过且过,毫不挑剔;而另一个则在我回乡度假时用,负责大吃大喝,极尽挑剔。

有一年,我刚刚到家,母亲就带着我去看望姥爷。姥爷家里永远秩序井然,一壶奶茶永远奶味浓郁,香醇可口。我陪着老人聊天,一口气喝了七八碗奶茶。姥爷一笑,说:“你还是一个哈萨克人呢。”那一天,我才产生了一种懵懂的思考,平时不太起眼的奶茶竟是哈萨克人很看重的一部分。

奶茶的烹煮称得上是一门艺术。一个小县城里,奶贩子在郊区里挤好了牛奶,一桶一桶搬进城里兜售。哈萨克女人永远能敏锐地发现哪个奶贩子的牛奶带着青草的香味,煮开之后,能结出厚厚的奶皮子。好的奶质是奶茶可口的关键。

哈萨克人爱美,也体现在奶茶上。碗柜里堆堆叠叠的茶碗花纹繁复,各不重样,隔一段时间还要换一套新的,不然,客人来了,茶碗都递不出手。

过去,烹煮奶茶都是用湖南产的茯茶,黑乎乎的一块茶砖,装在印着羊角花纹的手工茶袋里。要喝茶时,把茶袋取下来,用刀切出一块。茯茶,据说是左宗棠入疆时湖南士兵带来的,这种茶茶质略嫌粗糙。几经更替,人们最终大多用起了一种进口红茶。

喝奶茶的餐桌礼仪很多——座次讲究长幼有序,茶碗要光洁如新,奶质要洁白醇厚,而茶水则不能倒得太满。十几个人围坐在餐桌前,不仅需要一个倒茶服务的女人,还需要专门为客人递茶碗的年轻人。女人总是温和又敏捷,年轻人则眼明手快。服务好客人,对于哈萨克人来说几乎是一项天职。

对于女人这种美好的持家智慧,我是在伊犁才终于看懂的。伊犁女人总是跪坐在茶壶前,在一个美丽的碗里添上一丁点儿盐、一勺牛奶,再扭开古典茶炊的开关,煮沸的红茶就落了下来。热气袅袅的时候,奶茶和端坐在茶炊前的女人都多了一分让人着迷的美丽。伊犁女人把茶碗递给客人的姿态,优雅得像一只天鹅。而她们接连倒茶时起伏的身姿,更是带着小鹿一样的温顺。

当年的我,对这里边的学问可谓一窍不通。茶虽然好喝,我也不过是囫囵地吞下去解渴。喝茶这件事,我是在外漂泊了12年,在北京生活之后,逐渐学会的。我读书时,母亲总说:“只要还喝着热奶茶,你就不会想家。”然而,我并不常常喝奶茶,因为那种漂泊感作祟,我甚至很少静下心来喝一杯热水。

有一阵子,我常常在夜里饿醒,翻遍冰箱,却一无所获。鬼使神差地,我打开一盒朋友送的云南红茶,往茶壶里扔一点儿茶粒,把水烧开,再把盒装的牛奶打开倒在杯子里,把牛奶和茶水兑在一起,做成简易的奶茶。一碗奶茶喝下去,解了我的辘辘饥肠和那点可怜的乡愁。

喝茶是有瘾的。我妈妈就经常在逛街的时候,大呼一声:“再不喝茶,我的头都要裂开了。”她去过几次乌鲁木齐之后,和二道桥的哈萨克奶茶馆搭上了线。在乌鲁木齐,每到体力不支,她就溜去那儿喝一碗奶茶,立刻神清气爽。

我虽然没有奶茶瘾,却迷恋一个人喝茶的时光。那种捧着奶茶听课的时刻,总是让我回到某个我幻想过的时刻,那是我曾经在学校里常常幻想的时刻——和爸爸妈妈一起,在餐桌前一碗接着一碗地喝奶茶。

那一刻,我终于对奶茶有了深一层的体会。那些曾经温暖过胃的奶茶,成为缠缠绵绵的乡愁,只要还能喝到奶茶,故乡就不远。

养成喝奶茶的习惯后,我也染上了一丁点儿哈萨克女人的优点,喜欢上了美丽的餐具、考究的桌布,还有那些需要仔细品味的茶叶。每次回新疆,我总是会逛逛餐具市场,看看有什么新样式。收到一块漂亮的桌布时,我总是迫不及待地抖开来,欣赏一下它的纹路。在某种程度上,我也在逐渐变成一个真正的哈萨克女人。

哈萨克人总是愿意把生命浸泡在这些美丽的事物里。我想,一个民族的灵魂,恰是在这样美丽而平常的事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