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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的勇气

来源:中国民族报 | 连亭(壮族)  2017年04月25日08:09

我们到达海边是四月,这是南方的海湾,天气已经很热了。一眼望去,海水在岸边形成巨大的蓝色弧形,漂着一道白色的水沫。海鸟翱翔于天,海浪在鸟翅下翻涌。

旅馆离海边不远,窗外可见一片明媚的树林,绿树张开多孔的枝叶,像风中轻轻摆动的裙裾。就是在这时我才知道,这种绿色的树林就是红树林。白净的沙地上撑着几把遮阳伞,穿泳衣的男女懒洋洋地享受日光浴。我推门而出,漫步在细软的白沙上,时不时踩碎一些贝壳,踏过一些鸟的脚印。

“你的书写完了吧?”穿夏裙的梁姐问。

“哦,快了吧。”我支支吾吾。

坐在礁石上,把脚伸到海水里,也是够大胆的,石缝里爬满褐色的小海虫,和眼前粼粼发光的波浪对比鲜明。波浪打到脚上,双脚仿佛两尾鲫鱼,在碧蓝的水中缓缓摇动着尾鳍。

沙地边缘长着大叶草,饱满的绿色膨胀得要滴出水来。我还穿着长袖春衫,脸上背上都流着汗。从上海飞临防城港,身体正努力适应南疆过于湿热的气候。

气温虽然很高了,海水却还透着股寒气,让人畏怯。广阔的海面上,只有温柔的小浪花在翻腾,没有一个人下海游泳。

我们在沙滩捡了一会儿贝壳,梁姐又问:“你决定去当老师了吗?写作到底只是零食,当不得主食。你这样下去,会贫寒一生的。”我刚要说什么,却被一阵笑声和脚步声吓了一跳。

一个穿泳装的少年欢快地从身旁走过,穿越海滩,走入水里。海浪在他脚下不断掀起水花,每一层海浪涌过来,他都奋力跃起,让水浪从脚下擦过,仿佛把他托起一般。他矫健的身姿,把海面衬托得更加辽阔。一只白色的信天翁划过晴空,他往海里游了过去。他游得又快又漂亮,发出活泼的水声,渐渐地游得很远,看不清了。他成了春末冷海的唯一征服者。

我慢慢地从沙地站起来,没再说什么。

作家的一生,像下赌注般押在“写”这件事情上。能从中品尝到多少平静的快乐已不可知,而人生的意义,交付于虚妄的述说,踽踽独行于孤独的小径,也需要飞跃惊涛骇浪的勇气。

我的眼前出现一张巨大的地图,纵横交错的线条牵引着我,同时也使我迷惑。地图上淡蓝色的地方,是由水组成的海洋。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勾勒出模糊的边界,城市屹立在那里,无数楼房向地图中心围拢。我必须在轮廓模糊、错综复杂、密密麻麻的街道里,保证自己不迷路。暗黄的光线照射在角落,灰色的阴影使地面千疮百孔。

我与昏暗搏斗着,默念着先哲和伟大作家的名字,19世纪之后,他们为我绘制了这样的地图。城市显得如此忧郁,中间是毕加索那张桥上惊魂的画,而无数个像我一样的流浪汉或疯子,一直坐在岸边弹奏着吉他。我们在海风中不停地抛掷出音符,听得人耳朵奇痒,他们通红的耳朵看起来就像花朵。而这些人中,有一个割掉耳朵的荷兰人梵高,他时而叼着大烟斗凝视着忧郁的风景,时而聚精会神地画着无边无际的向日葵。天色渐暗,城市街角,熙熙攘攘的人群晕染着蔷薇色的黄昏之光。在道路的尽头,一只瘦弱的黑狗不停地狂吠着……

海风把吉他声吹得嘶哑,我把香烟掐灭,一种近乎愉悦的痛苦向我袭来。在这张巨大的地图中央,一只蝴蝶在潮湿的海风中翩翩起舞,蝶翅扇起的漩涡灌进我的心窝。神话中那只勇敢的鸟儿,扇动着人造的翅膀朝太阳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