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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母文

潘鹤(水族) | 潘鹤(水族)  2017年04月05日09:37

吾母姓韦名月理,生于一九五四年六月,卒于二零一六年正月,享年六十又二。母亲二十八岁丧夫,三十岁入吾家,为吾继母。其时,吾不足三岁,而生母病逝已一年有余,吾母至,使吾复得母爱。三载后,吾母生一女,是吾幺妹。复三年,幺妹不幸坠井,吾母跳入井中,抱出幺妹,妹死于其怀,吾母恸哭,其状悲苦凄然,犹历历在目。庚午年秋,吾弟生,父母皆喜,然好景不长,癸酉年夏,弟不足三岁,吾父又病亡。吾母历经丧夫、丧女、再丧夫,人生三大不幸直击其瘦弱之躯,可忠厚纯良却伴其一生,未曾离去。

吾母幼时聪慧,稍长,勤劳俭朴,得外祖父母怜爱,奈何出嫁之后,却屡遭打击,厄运连连。吾父病逝之后,家中四子女全靠吾母抚育,艰难困苦。面对世俗,种种非难,夜深人静,母常饮泣,后渐坚韧。其独自一人,犁田种地,里里外外,细心操劳。吾家因寡母支撑,得以相亲相爱,共渡难关。

乙亥年秋,吾进中学,再隔两年,吾二姐出嫁,吾家愈加困苦。中学时代,吾成绩尚可,吾母以为苍天厚爱,因而不顾身体多病,昼夜操劳,为吾等提供学习条件。吾母省吃俭用,卖其所种之米及所养之畜,供吾兄弟求学。

戊寅年秋,吾赴贵阳,就读中专,适逢招生并轨,学费暴涨,吾母果敢,变卖耕牛,供吾求学。中专四年,吾跌跌撞撞,吾母苦力支撑。中专毕业,吾入厂谋职,四月之后,企业倒闭。吾回故里,欲考大学,旁人皆反对,然吾母却力排众议,请人伐松,解成方子,然后变卖,再掏祖传银镯,市行贱卖,矢志不移,供吾读书,终于培养出吾家首位大学生。

怀揣母之血汗钱,吾得入高等学府。大学数年,吾多兼职,极少归家,吾母辛劳如故,吾偶尔归来,母必欣喜。一日吾病,母四处求医,吾病方痊。母轻抚吾背,曰:“汝为兄,当遵汝父之遗言,定嘱汝弟通明事理,力求上进。”

父逝后二十年来,吾家磨难不断,负担沉重,旁人每有恶语,吾母皆忍辱负重,从不向吾提及。及吾大学毕业又进中学教书,母稍减负。两年后,吾远赴武汉读研究生,弟亦考进大学,吾母备感欣慰。离家前夕,吾母将卖米所得两千余元,一分为二,送吾及弟。吾不忍,言:“己手能文章,可换钱物!”吾母泣曰:“此钱可补汝去他乡之路费,虽少,也是母一番心意,怎可不受。”怕母伤悲,吾接之,母转悲为喜。趁母入厨,吾转之予弟。

硕士毕业,吾放弃报社工作,入川西谋求教职。签约高校后,吾匆回桑梓,欲接母前往,让其老有所依。可归家不足十日,吾母突感头痛,入院查之,知母患瘤,已属晚期。吾心不甘,携弟送母入省城就医。复查之后,医生告知,病情危急,其瘤已占头部五之二三,若是开颅,风险极大。是时,院方无力,只嘱吾兄弟准备患者后事。面对吾母,吾等故作轻松,而内心悲鸣。恰此时,吾母问:“我患何病,啥时方好?”吾用谎言瞒之,云:“脑部小恙而已,归家按时服药即好!”母深信不疑。吾转身,知其大限不远,感母一生,坎坷无尽,晚年又遭此劫,心悲不已,泪滴倾出。

母病,弟弃考研,归来照顾。因家徒四壁,吾入川谋事,以补家用。前年岁末,吾母病情时有发作,发作之时,头部剧痛,直至昏迷。醒来,又必问吾弟:“时日已久,汝兄何时归来?时日已久,汝兄何时归来?”弟转母之言,吾心愈加焦虑,归黔之念日笃。去年岁中,吾谢绝校方挽留,辞去教职,归居老屋,正值吾母发病之时。其在昏迷三日,水米未进之后,突然苏醒,顽强之生命,使众亲惊叹不已。母稍稍安定之后,吾即去县城谋职,并嘱弟携母入三都。同月,弟亦考入贵定任教,母颇为欣慰。团聚不久,母言及心愿,望吾成家。吾遂母意,娶水家女子。妻子贤惠,待母甚周,赡养吾母,毫无怨言。是时,人生风雨初歇,吾母心灵宁静,病情亦趋好转。

每隔一月,吾弟必从贵定赶来探母,吾二姐亦从江苏归来照看。其时,家中外甥七岁有余,能陪吾母闲谈,母因而暂得天伦之乐。吾母病情未再发作,其神色俱佳,兄弟姐妹皆以此为乐,并在江之畔预购新居,期母能长住。去岁大年初四,吾与弟探外祖母,八十七岁高龄之外祖母,精神矍铄,见吾兄弟,急问吾母病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吾一一答之。初七,弟陪母寝。次日清晨,弟告知:“昨夜母辗转反侧,难以入寐,不知何兆?”吾问母:“何以不睡?”母答曰:“无他。”见母与常日无异,吾以为年老之人,睡眠当少,故未作他想。未几,舅父告之,外祖母突然病重,弟急回三洞探望,稍后,外祖母病情好转,弟再返三都。又三日,舅母、姨母、表弟并探吾母。吾母久未见娘家亲人,顿时哽咽不已,此之外,吾母一切如旧如常。正月二十五日,外祖母猝然离世,吾与弟前往奔丧。母见吾出门,急问何故,弟怕其伤心,又以谎言告之,母亦不疑有他。

奔丧归城,时值开学,弟去贵定。又几日,吾母又呈发病之兆,吾及二姐日夜陪侍左右。正月二十九日上午,吾在县委上班,总感心神不宁,告同事曰:“吾今日陪病母,下午不复来。”中午,领导、同事前来探望,是时,吾母已昏迷不醒。下午四时三十分,守病榻之二姐急呼吾入母之卧室,只见吾母双眼微睁,目视吾及二姐,欲言却又不语,其眼神清澈明亮,面色温润安详,犹如初生之四月婴儿。吾以为奇迹出现,母病好转,急去热粥,欲喂吾母,谁知此乃母临终前之回光返照。及吾被二姐又一次急呼,从厨房赶至病榻前,母已气若游丝,嘴唇微微抖动,随后,安然离世。

吾母卒后,葬于歌台,与父坟并列,二者相距半米之遥。生时,吾父吾母相守不足十年;逝后,二人终得相依。吾母碑文,简短明了,上刻九字,云:“母亲韦月理长眠于此。”

吾母一生温厚纯良,坚强随和。身为农妇,虽未识一字,却与人为善,以实际行动为吾辈树立人生榜样。人间风霜已然走尽,愿吾母地下能得安息!